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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安静极了。
外头是马蹄如常踩踏在官道上的声音，几位随行的暗卫甚至还颇为自得地谈着天，似乎丝毫没有什么异样。马车的车轮从荒草间缓缓穿过，窸窸窣窣地碾碎匍匐在地上的草叶，车内两人都颇为谨慎地、压低了、放轻了呼吸。
时间在这样极端紧绷的死寂中被无限拉长，洛云舒甚至很难说清到底过去了多久。
她缓缓闭上眼，将注意力集中在耳上，在夜色中灵敏地捕捉着一切响动。
飞鸟掠过的声音、千山落雪的声音，甚至是两人心跳的声音。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极为微弱的似乎是短哨的声音，非习武之人定然无法听见半分，洛云舒眉头一紧，苏怀澈却是松了口气，在暗夜里低声道：“是遮宁。应该被引过去了，暂时无人跟来。”
洛云舒紧绷的身体并未放松，一双敏锐的双眼透过车窗的缝隙紧紧盯着窗外一切，问道：“调虎离山？”
苏怀澈点头，没再开玩笑，“没错。他们知道我出行向来奢靡，也知遮宁素来不离我半步。”
“他们？”洛云舒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咀嚼一番，试探道：“苏公子知道是哪里来的人么？”
苏怀澈闭眼，没有回答。
却听见洛云舒清凌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并非普通劫匪。”
洛云舒这句话用的是陈述的肯定语气，不带半分怀疑。
苏怀澈的身形微不可见地摇晃了一下，终究点了点头。
“不错。”
随着苏怀澈这句话落地，洛云舒猛地从夜空中捕捉到些许微弱的、似乎是翅膀拍打树叶的声响，紧接着，隐隐约约，马蹄声近！
洛云舒心间大警，立刻掀起车帘，同一旁随侍的一名暗卫低声喝了一句：“马！”
对面一愣，但一对上面前女子冷漠不带半分感情的眸子，也不敢多问，随即二话不说一拍身下马鞍，飞身而起，稳稳落在了马车车头的位置，洛云舒下一秒翻身上马，急急扫了一眼身后，冷声道：“公子出来！”
苏怀澈来不及应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被洛云舒捞上了马。
几乎就在同时，身后的马蹄声愈发清晰可见，甚至已经能听见人的呼喝声。
洛云舒面色一沉，一手纵马，一手抽出荷华朝着夜空劈去。
苏怀澈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冷冷对余下几名暗卫使了个眼色。
暗卫们得令，随即分为两组，一组驾着马车朝大路奔去，一组分散在洛云舒与苏怀澈周围，将马上二人缓缓护住。
“嗖嗖嗖嗖”，随着一片破空的声响，数十支箭挟着寒风冲着几人面门而来，马车车厢当时便立即变成了只刺猬。
洛云舒目光如电，抽出荷华，一剑便劈落了几支箭，虎口竟被震得有些发麻，心下顿时闪过浓重的骇然，看向苏怀澈的眼中多了几分复杂。
这么厉害的弓箭手，绝不是山林贼匪那么简单！
这样高的内力，甚至超过一些江湖上的弟子，且这帮人训练有素，绝非等闲之辈。
这个苏怀澈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引来如此杀身之祸？
洛云舒来不及细思，看了一眼西面的深山密林，断然道：“公子，我们走那边！”随即又转头吩咐暗卫，“你们继续往前！尽力把他们引开！”
苏怀澈坐在洛云舒身后，因颠簸不得不抱住了身前女子的腰，一股清冷至极的淡淡香气随即氤氲上鼻尖。
洛云舒的腰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冰冷的声音里依旧没有丝毫波动，“公子坐稳了！”
耳畔传来破空的风声，洛云舒宛若冰霜的眉眼间缓缓聚起浓烈的戾气，她朝着身畔一弹指，“啪”地一声，疾驰而来的箭矢当即被打落在地。
追兵未至，剑雨先行！
不用想便能猜到身后有多少人。
重重叠叠的树影，在天幕山野中晦暗层叠，显得分外莫测。
马儿受了惊，跑的飞快。
不像是他们冲入密林，而像是这幽深的密林朝他们张牙舞爪地扑来，迎面而来的冷风扬起洛云舒的长发，苏怀澈安静地坐在洛云舒身后，微微嗅到少女青丝间干净清冷的皂角气息，同京城的脂粉香味相比，显得格外脱俗。
后面很快传来兵器相接的叮当声，时而夹杂着人的惨叫与马的长嘶，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格外混乱。
洛云舒完全没有回过一下头。
冷静得几乎冷酷。
纵马，舞剑，躲闪，于她而言几乎与程序没什么不同，仿佛她生来便是个杀人的机器，杀伐果断，毫不留情。
苏怀澈静静看着面前之人瘦削的背影，只觉得面前的少女仿佛理应脱胎于这样的寒冬，做一枝雪夜独放的傲骨梅。
她生下来，便是如此么？
电光火石间，苏怀澈忽然这样想了一瞬。
马儿头也不回地向着密林深处奔去。
刚才刺客的箭虽然到了，人却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何况夜色黑暗，山风又大，一时间也很难判定他们是否出了马车，也很难看出车队里少了一匹马——
这便是最大的生机所在！
不知前行了多久，面前的树木愈发高大，也越来越密集。荆棘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地面，山势渐渐向下，乱石嶙峋间，马儿更不肯往前走了。
洛云舒催促了两声，马儿只是犹疑地踏着地面，徘徊着不肯向前，不由得皱了皱眉。
“下来吧。”身后的男子突然发话。苏怀澈跳下马，仰头看着马上的少女，伸出手，“十七，下马。”
他的语气中带着令人信服的意味，洛云舒静默一瞬，毫不犹豫地忽略了苏怀澈伸出的手，依言跳下马。
苏怀澈倒也不尴尬，颇为自洽地收回手，顺手将挂在马鞍上的箭囊取下，抽出其中的弓，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
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扬起蹄子便向林间冲去，一路横冲直撞地奔驰过泥泞，撞折了树枝。
在其背后，留下了一道明显的马蹄印。
苏怀澈随即换了个方向，向着下坡走去，还不忘颇为潇洒地扬扬头，笑到，“走吧。”
洛云舒看着他熟练果断的一系列动作，沉思良久。
京城的纨绔公子，还会这些？
心中疑云更甚，洛云舒并未答话，默默跟上。
山林间只有些细碎的星光，顺着叶间缝隙洒下，落在苏怀澈肩上。男子静默的背影似乎与幽暗的山林融为一体。
洛云舒竟品出几分孤独来。
洛云舒正想得出神，面前的男子却突然停了下来，洛云舒一个不留神便撞在了他身上。
洛云舒皱眉，正要说什么，却见苏怀澈眼底带了些温柔的笑意，还有几分担忧。
“你没有受伤吧？”
洛云舒被问得有些发懵。杀手接单办事，本就是刀尖上的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这么多年来，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
尤其是在“云十七”的名声传大了之后，似乎每个人都觉得，云十七就理应是无所不能的，铁打的身子铜做的骨肉，刀枪不入。
其实她也只是个爹娘生、骨肉做的女孩子。
洛云舒刻意避开了那双显得温柔的眸子。
“没有。”
两人在山岭间深一脚浅一脚攀爬，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大约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洛云舒沉默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这些杀手……”
“前面有……”
两人同时开口，都是一愣。
苏怀澈随即笑开，“十七姑娘先说。”
洛云舒也没推辞，“这些杀手，和前些日子的那些不一样。”
苏怀澈一怔，正打算开口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却听见身侧女子冰冷的声音。
“前些日子那些，不过是贪财的山林贼匪，自然可以花钱打发了。”洛云舒说得简洁明了，“而今日这些，要的可不是钱，而是你的命了。
“苏怀澈，你究竟是何身份，得罪了如此有权势之人，要这般置你于死地？”
洛云舒说完，猛地停下来，手中的荷华隐隐发出寒气，眼神中满是防备。
苏怀澈眨了眨眼，“大概是因为，我太有魅力了吧。”
洛云舒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似乎在竭力忍着不要挥剑捅死面前之人。
苏怀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面前明显带着敌意的洛云舒，立刻收起脸上略显欠揍的笑意，急忙找补。
“咳咳，说来也是在下运气不好。”苏怀澈清了清嗓子，端了端神色，“在下虽在京城颇有积蓄，却在朝堂上无甚人脉。不瞒姑娘说，卖布匹香料的商人不少，京城也是有‘商会’的，商会头子见我生意做大影响他自家收入，便有些眼红，欲除之而后快。”
“这商会头子是什么来头，竟调得动这样厉害的杀手么？”洛云舒明显不信。
苏怀澈却颇为认真地看了一眼洛云舒，“姑娘有所不知。现下，做生意也是要走些门道的。像我这般白手起家又能做大的人极少，绝大多数的商人首富，都与着宫里头脱不了干系。”
“这位商会头子，便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人。”
洛云舒只觉得头疼，“你连皇后娘娘也得罪了？”
苏怀澈赔上几分笑，“我这不是有十七姑娘么，十七姑娘心地善良宽宏大量又武艺过人，定能护我平安。”
“你就没有交好的人？你这么大的生意，总归有些熟人吧？”
苏怀澈似乎努力思考了一下，“倒还真有一个。”
“谁？”
“周娘子。”
“周娘子是谁？”
“当今圣上宠妃，明妃娘娘。”苏怀澈摇头晃脑，颇为得意。
你这叫“朝堂上无甚人脉”？洛云舒随即想吐槽，却又觉着终归是件好事，下意识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出到一半，便被苏怀澈的下一句话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
“皇后娘娘的死对头。”
似乎觉得对洛云舒的打击不够深，苏怀澈又云淡风轻地补了一句——
“满宫里，就她俩斗得最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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