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舒怔忡良久，等楚玉走出好远，方有些回过神。
她缓缓闭上眼，楚玉方才使的“纵雪”和“断雪”，两招再次在眼前出现。原本连贯的每招似乎都被无限放缓，洛云舒屏息凝神，在脑海中又将这两招仔仔细细梳理了一番。再睁眼时，她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觉出手心的异样，将手翻过来仔细看了看，虎口鲜血已干，蜿蜒着流淌到手腕上，宛若开在掌心的血色蔷薇。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双苍白纤瘦的手仿佛多了几分力气，随即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跌落在雪地中的“齐眉”走去。
“齐眉剑”是她第一次习武时，楚玉送给她的。那时她年纪尚且稚嫩，长剑立起来刚到她眉毛，因此取名“齐眉”。
“齐眉”并非绝世名剑，然而，对洛云舒来说，一人一剑，感情极深。
一袭白衣，一柄长剑，剑下无情，杀人无形。这便是玉面罗刹。
齐眉剑下亡魂上百，尺寸关脉，全身穴位，白进红出，狠心绝情。
如今，她小心翼翼地拾起断成两截的齐眉，将剑放入剑匣中，放进暗格锁上，又从抽屉中取出两粒“元气丹”吞下，吹熄蜡烛，在落雪声中安然闭眼。
这一夜睡得格外沉也格外甜，久违的安然和一丝隐隐的期待在心底小心翼翼地雀跃着。那年的云川大火难得没有出现在梦中。洛云舒只觉着睡梦中似乎有人温柔地拉起她的手，将她的手心缓缓拉进自己的手中，紧接着，一股暖流缓缓顺着手心流淌进血液，渗透进筋脉，再缓缓扩张至五脏六腑，一时间，洛云舒只觉浑身似乎沐浴在暖气氤氲的山间温泉之中，说不出的舒爽畅快。
次日一早，鸡叫过三声的时候，洛云舒便起了身，决定早些下山，去山下的武器铺里选一柄新的长剑。
她伸了个懒腰，有些惊讶地发现昨夜过招留下的酸痛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经脉扩张的有力感和血液轮回的舒畅感。
“元气丹的效果如今这么好了吗？”洛云舒不由腹诽，当下却也来不及多想，只将汀香水榭里外门扉都掩上，转身背起行囊。
出门前，眼角瞥见放在桌上的、昨日令狐朔送的那个小袋，洛云舒随手揣在怀里，转身出了门。
山影幢幢，无人相送。
山高路远，道阻且长。
眉山山巅。
青绿衣衫的少女伸出手，替身侧的红衣女子紧了紧披风，眼里满是担忧和心疼。女子浓妆艳抹的脸上略显疲惫，侧过脸咳嗽几声，摆手道：“不必担心，咳咳，只是有些累，休息几天便好。”
“师父分明是担心容儿的，否则昨晚那些内力……”少女叹息一声，目光远远追随着渐渐变小的雪色背影。一直到这背影消失了，她才缓缓收回目光，似有几分恋恋不舍。
“不必说了。”女子摇摇头，扶着少女的手，“回屋吧。”
杀手下山，向来不送。
眉山山脚。
苏怀澈正眯了眼，颇为惬意地躺在一辆造型颇为独特的马车里。虽说是马车，车内却极为宽敞，几乎成了个移动府邸。他翘着腿躺在蜀锦织就的百花垫上，头枕鹅绒的金丝软枕，正有一颗没一颗地磕着瓜子，鸦羽般的睫毛微垂，意极舒适。马车中还站着四名女子，均容貌昳丽，形容娇俏，一名按头，一名敲腿，还有两名垂手侍立身侧，随时听候差遣。一旁的紫铜麒麟香炉烟雾缭绕，香甜旖旎的芬芳在马车里氤氲开来，渲染出一室暖意
忽然，窗户上传来几不可闻的两声叩击。
苏怀澈一挑眉，挥挥手，当下将四人打发了，随即扬声道：“如何？”
“回公子，云十七姑娘已经下山，现下朝着集市里的武器铺去了。”遮宁压低声音道。
“‘荷华’带了么？”苏怀澈应了一声，声音里带了几分慵懒。
“带了。”遮宁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仍老老实实地答了
苏怀澈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笑，随意朝帘子外扔了一袋金珠，“你去取来给我，然后跑一趟集市里的武器铺子，把所有铺子里所有的剑都买来。”
遮宁一愣。
“快去，记得要赶在云十七之前。”苏怀澈闭上眼，仿佛很为这个法子高兴，竟自顾自地哼起小曲来。
遮宁：“……”
另一边，洛云舒上早市买了两块红糖烧饼，一边吃着，一边向街口的武器铺走去。
然而，奇怪的是，一连跑了几家武器铺，其他武器都有，却偏生找不着剑。
眼见着日头越升越高，快到了与苏怀澈约定好的时间，洛云舒一咬牙，只得转身向约定地点奔去，心底盘算着最近驿站的方位和距离。
苏怀澈同她约定时只说山脚，倒没说具体方位。洛云舒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找不着，然而到了山脚，洛云舒眼角跳了跳，心底突然升起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洛云舒听到那声极其热情的“十七姑娘”时，达到了顶峰。
这一刻，洛云舒无比确定，这位苏公子，大约的的确确是有些毛病的。
一般贵族出行，马车高一丈二尺，宽四尺，深三尺。然而面前这辆马车椭圆形状，高有一丈五，宽七尺，深五尺，竟要比普通的马车大上几乎整整一倍。拉车的是两匹上等的踏雪乌骓，车架全部以千年金丝楠木雕花制成，镶嵌着贝壳和翡翠，就连铆钉上都包了极为打眼的黄金，镶金嵌玉的窗上挂着一帘鲛绡裁成的帘子，随风而动。
由这辆马车打头，后面还跟着十余辆满满当当的货车，均用麻布盖着，装的大约便是布匹。
雪色山间，这个车队，尤其是这辆打头的车，显得格外眨眼。
洛云舒突然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一般商人，若是进了货行于山间，必然以低调为佳，何况当下蛮夷猖獗，都巴不得隐了身才好。然而这位苏公子，如此明目张胆……
这不是摆明了要人来抢吗？！
“十七姑娘，来这里！”椭圆马车上，一位白衣男子正毫无风度地扯着嗓子朝她喊，手舞足蹈地在车厢中招手，引得过路行人纷纷侧目，向二人投来极为怪异的目光。
洛云舒抬手去摸腰间却摸了个空，想起新剑还没买，心下有些浮躁，只后悔没带把刀让这聒噪鬼赶紧闭嘴了事。
“云姑娘。”遮宁看见洛云舒，上前行礼道：“这边请，公子在马车上等您一叙。”
洛云舒没有说话，点点头，跟在遮宁身后，刻意忽略马车上眉开眼笑的男子，硬着头皮，认命般向那豪华马车走去。
“公……”遮宁尚未出声，车帘便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开了，下一秒，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带了些在洛云舒眼里看来颇为轻佻的笑意。
“云姑娘，好久不见。”他停顿一会儿，认真打量着洛云舒的脸，似在等她回答。
洛云舒被他看得有些恼火，又不好发作，只将清冷眸子淡淡一扫，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苏怀澈也不恼，反倒挤眉弄眼地向她招招手，“既然来了，便上车吧。”
车夫见洛云舒走来，急忙弓身跪下，匍匐在车前，示意洛云舒踏着他的脊背上车。
洛云舒皱了皱眉，低声说了句“不必”，足尖点地，径自跃上马车，身形极轻巧，连车檐挂着的铃铛都未惊动半分。
“啪、啪、啪”
苏怀澈在车内看着，眼里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他自顾自鼓起掌来，“十七姑娘的这一手‘雪无痕’果然出神入化，在下佩服。”
洛云舒甫一上车，便闻到了一股极为浓烈的甜香，心底愈发不喜，只觉着面前的男子定是个京城的纨绔风流公子，不学无术，挥金如土，还不知要耽误多少姑娘。当下也不愿多说，只客套地拱手行礼，“苏公子过誉了。”
苏怀澈似是察觉洛云舒的心情，当下轻笑一声，随手熄了香，拍拍身边垫子上的空位，颇为亲昵，“坐这里吧。”
洛云舒缓缓摇头，坚定道：“不必。”
苏怀澈倒也不勉强，眯了眼，再次缓缓躺下，上下扫了一眼洛云舒，忽地开口道：“你的剑呢？云、十、七。”
他说得一字一句，每个字都仿佛饱含深意。一瞬间，洛云舒竟有几分被看破身份的局促。她看着面前毫不顾忌横躺着的纨绔男子，第一次认真打量他起来。
他生得极好，俊秀得几乎有些霸道，唇角却偏偏带了笑，将周身夺人的气息化得温润如玉。长眉入鬓，凤目薄唇，肤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透明得几乎能看见底下青红的血管。他虽闭着眼，身边清冷的气质却未消减半分，仿佛那唇角的一点笑意只是皮相上客套的寒暄，骨子里毫无半分情绪。这样疏远于人世的气质中染上几分玩世不恭的顽劣，在他身上融合出一种颇为矛盾的美感。
洛云舒打量一瞬，随即垂下眼眸，面前榻上的公子却颇时宜地开了口，语气中甚至带了些少年的顽劣
。
“好看么？”
洛云舒心间一跳，恼意再次涌上。她第二次抬手，下意识做了个按剑的动作。
苏怀澈见她清冷面上毫无表情，又牢牢抿了唇，手上摸剑的动作又偏偏带了些恼意，心底一哂，当即笑开。
“哈……”
“断了。”洛云舒清冷的声音毫不留情地盖过那声蓄势待发的笑意，简短的语气中几乎带了几分恶狠狠的意味。
苏怀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在回答刚才自己问她“剑呢”的问题，倒是收敛了笑意，点点头，“我知。”
他玩世不恭的漂亮眸子露出些许认真。一抬手，颇为潇洒地从座位底下抽出一个长长的匣子来，交到洛云舒面前。
“看看吧。”
洛云舒皱眉，心下有些诧异，依言接过打开，却愣住了。
匣中，安静地躺着一柄长剑。
剑身由玄铁铸成，极薄，隐隐散发出月辉般清冷的光泽。晶莹剔透，刃如秋霜，渗着森冷的寒意。匣子甫一打开，凌厉的剑气便破云般将马车内残余的旖旎芬芳毫不留情地逼退了。
“此剑名为‘荷华’，名字虽显柔和，实则锋利无比，是举世难得的好剑。”苏怀澈的声音有几分慵懒。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洛云舒身上，眼中的纨绔风流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字斟句酌的郑重。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愿十七姑娘尽己所能，护送在下安全入京。”
冷冽的寒风夹杂着冬雪吹拂而来，吹得檐角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洛云舒扬起一双清亮如刀刃的眼，并未接剑。
“公子与我不过雇佣关系，实在不必如此破费。”
雇佣关系……
这四个字似乎格外刺耳，苏怀澈的心底无端泛起一丝恼意。
“十七姑娘既然说是雇佣关系，却怎不听命令？”他徐徐抬起头，眸底看不到一丝笑意，“前来护送，却连一把剑都没有，实在令人不放心哪。”
洛云舒当即冷了脸。
她下山接单以来，从未失手。苏怀澈如此说，是在质疑她的能力了。
洛云舒抬起眼，对上那双不容置喙的眼，终于还是深吸一口气，妥协般接过苏怀澈手中的剑，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多谢公子赐剑。”
小说推荐：《诡秘：魔女家的二五仔》《人类幼崽废土苟活攻略》《从流浪地球开始的位面战争》《是兄弟就来踢球》《大清话事人》《我在漫威当魔王》《买活》《不正常型月》《不正常型月》《希腊：宙斯让我做天后？》
天悦小说网【tianyuexsw.com】第一时间更新《江湖有云》最新章节。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