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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云舒听闻，清冷的眉一扬，眸中染上嗜血般的色彩，她随即抱拳行礼，“那就有劳师父指教了。”
楚玉并不答话，手腕轻轻一抖，掌中略显陈旧的长剑发出叹息似的低鸣，楚玉将剑略略一划，院里地上的白雪骤然掀起，猛地向洛云舒袭来，要将她震于三尺之外。
洛云舒的眸色一暗，似有些不解。
楚玉惯使双刀，一招九式的“舞凤刀”繁复精细，变幻莫测，加之楚玉行事乖张随性，刀法也颇有几分邪气。
然而今日……
楚玉手中的，分明是一把许久未用的长剑。
洛云舒不躲不闪，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长剑，使了一招大开大合的“卷雪”，剑气凌厉，竟丝毫未露怯意。齐眉剑剑气磅礴，院里飞扬的白雪刹那间便被凌厉的剑气裹挟，转眼间调转方向，直向楚玉面门袭去！楚玉暗自叫了声好，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她未退半分，却是迎雪而上，居高临下地一剑压下。
楚玉本就内力深厚，身材高挑，长剑在手更是如虎添翼。纵然面对的是看着长大的亲徒弟，楚玉这一剑也丝毫没有收敛内力的意思，整个汀香水榭似乎都在震颤，山谷间轰鸣阵阵，洛云舒只觉面前宛如暴雪袭来，雪山崩塌般要将她压于底下。
洛云舒面上波澜不惊。
她侧身让出一个角度，面对楚玉显然更为深厚的内力，并未选择硬抗，而是将手中齐眉虚虚向上一递。齐眉迎上楚玉浑厚的内力，宛如蓄力的弓，在风雪中低吟。
洛云舒果断翻转手腕，长剑一撬，借着楚玉之力将自己撬到了更高处，身如鬼魅般悄然落在了楚玉身侧的树梢上。
她这一招避得狡猾，宛若灵蛇出洞，声东击西。竟颇有几分李成玉“折花剑”的轻灵奇诡。
洛云舒上山一两年的时候，没有师父愿意教她，她便跟在师兄师姐身后学，这轻灵婉转的一剑便是从令狐朔处习得，虽未及真髓，却颇有几分以虚抗实的巧劲。
“听雪”剑法大气，搭配“折花”的诡谲无影，正是天衣无缝。
楚玉藏在长发下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点笑意
她嘴里叫了声好，却连头都没抬。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回手一掌拍在洛云舒所在的树上，叱道：“下来！”
这一掌看似打树，实如隔山打牛，借力打力。那棵树并未撼动半分，甚至连树叶子也没抖动一下，洛云舒却觉一口气卡在喉间，胸口一阵发闷发紧，一下子便被从树上打落下来。
这一下毫不留情，洛云舒只觉喉间泛甜，肋骨仿佛要折断一般。她不由偏头咳了几声，却生生压下喉间翻涌的腥气，运转内力，努力平了平喘，抬起头，擦擦嘴角不经意间流出的血，脸上居然露出几分俏皮的笑意来，“第一招了。”
楚玉并未给她喘息的时机，长剑如火树银花，快极带风，转瞬直取洛云舒面门。洛云舒果断选择“风”字诀，打算以快制快。
“急躁。”楚玉摇头微叹，手中剑转过一个漂亮的弧度，方才一剑居然只是虚招，弧度一变，直向着洛云舒颈间而来。
洛云舒向后直退数步，齐眉在手中转了个圈，转身去挡楚玉手中剑，却只觉剑气极为凶悍霸道，阴阳真气忽明忽暗游走过手中的齐眉，霎时间，剑柄烫的惊人，而剑尖上居然结出一层薄薄的霜花来。
洛云舒虎口一震，仿佛要裂开似的火辣辣地作痛，她心下大惊，刹那间几乎握不住剑柄，手心皮肤仿佛要一层层剥落，刺痛感直逼得她眼眶酸涩。
极烈与极寒之气共同作用，阴阳二字自生太极，是真正的阴阳气。
这一剑蓄满真气，洛云舒不敢硬抗，撤力的同时闪转腾挪，不再与之正面交锋，剑光幻影，她兀自漫步其间，旁人见着但觉这女孩身形奇巧，却不知她亦是硬提着一口气，极为吃力。
“退一步又是一步，旁人步步紧逼，可非长久之计。”楚玉面上不带半分感情，仍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
第二招。
一转身的工夫，齐眉便已脱手，洛云舒被剑气逼得直落在雪地里，狠狠砸在地上，嘴角顿时见了血，狼狈地滚了一圈。冰冷的雪水顺着前襟渗入，让她几乎麻木了一般。齐眉剑亦是伤痕累累，似是再也撑不过第三招。
楚玉站在远处抱肩笑着，一言不发。高挑的凤目流露出几分笑意，“如何？”
洛云舒似觉着四肢百骸都脱了力，狠狠地酸痛着，肋骨更是抽搐地疼，喉间腥甜如潮水般一阵阵地涌上来。
然而，洛云舒却顾不上疼，她擦一把脸，便缓缓撑起身子，颤巍巍地伸出手臂，一寸、一寸地向齐眉剑够去，雪白的衣衫此时染上了几分血色，在风中飘舞，宛若雪地盛开的曼珠沙华。
人可以败，剑不能丢。
洛云舒一手抓住了剑，一手撑地，靠着剑缓缓拄气身子，脑中却不断思量着应对之计。
掌风再次劈面而来时，洛云舒不闪不躲，任由楚玉夺剑。楚玉的剑气宛若泥沼，要将齐眉吸入其中。
这招内力袭来，洛云舒若是撒手，齐眉必断；若是不撒，则非被打出内伤不可。
然，她撒手，却并未弃剑。
楚玉的内力牢牢把握着剑的走向，洛云舒一手向下一按，忽地跃起，然后猛地松了手，在齐眉被寸寸铰断之前，足间轻点在剑身之上。
雪无痕。
雪无痕要义在“轻”，走的便是虚虚合合一道，此时长剑在楚玉的内力与洛云舒的体重两厢作用之下，纤细薄长的剑身，竟被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来。
而借着剑尖弯折的力，洛云舒已然凌空数尺，借着山间席卷而来的风雪，安然落在了几米之外。
落地的瞬间，她猛地趔趄了一下，似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缓缓吐了口气，只觉得胸口郁结多年的一口气倏地散了，说不出地畅快。她慢慢吐出这口浊气，终于支撑不住般向雪地倒去，宛若冬日伤鹤，孤傲地与狂风骤雪抗争着，周身是伤，精疲力竭，却依然仰着头，向全世界坚持着自己的骄傲。。
齐眉剑在剑气中被毫不留情地劈为两段，“当啷”一声，无力地落在地上。
“三招了。”洛云舒有些费力地支起身，却是仰起脸，勉力一笑。
齐眉已断，然而，这场比试，在洛云舒足尖落地的瞬间，便已结束。
是日大雪，满地清白。
那双不屈的双眼，明明因痛楚和使劲染了血丝，沾了水汽，却分明带了得胜的自豪与喜悦。
楚玉远远望着落在雪中的女孩，终于微不可见地对她点了点头。
看来这方桃源，终究护不了她一辈子。
该来的终究会来，如春江之潮，冬深之雪，昨日之日不可留。
楚玉妖娆的脸上带了几分郑重的笑意，她缓缓上前，俯下身，对着洛云舒伸出手，“起来。”
楚玉提着剑，带着洛云舒向汀香水榭走回去，边走边问道：“李成玉的折花剑从不轻易教人，他也并非你师父。你这第一招，从哪学来的？”
洛云舒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映过来楚玉说的是那招以虚击实的法子，当下老老实实地说：“看三师兄使过几招，自个儿学了个样。”
楚玉心下有些诧异，因为洛云舒并非天资过人的孩子，光是学这样子便不知要费多少工夫。只难为她习武向来心无旁骛，平日里花的工夫总比旁人多些，闲暇时也总是琢磨着。而且，许是儿时学了不少才能技艺的缘故，这孩子颇擅几分融会贯通——她未必能把看过的招数原原本本还原出来，却往往能将其精髓融入自己的剑法之中，再加上自己的领悟，使之为己所用。
楚玉看向洛云舒的眼里多了几分复杂。对上那双清冷的漂亮眸子时，她忽地在这双眼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温婉柔和，分明是江南女子，蒲柳之姿，却自有几分坚韧。
她慨叹一声，当下也不再多说，只沉声道：“今日你在我手下过了这三招，便算出师了。”
洛云舒猛地呆住了。
“现下，我把听雪剑余下的三式，完完本本地教给你。”
“你看好了，我只教一遍。若是不专心没明白，我以后可不见得还愿意教了。”
洛云舒再一次呆住了。
这七式听雪剑，相传为楚玉初入江湖时，一位前辈所授。
当时楚玉受了重伤，前辈不仅将“阴阳气”传给了楚玉，还将毕生所得“听雪剑”传给了她。
然而这一剑法，楚玉极少示人，素来也只是以“舞凤刀”现于人前。纵使是销寒楼中的自家弟子，四人之中，也唯有令狐朔与洛云舒会前四式“听雪剑”。
然而这余下的三招，楚玉却说什么也不愿再教了。
而今，她竟说要将这七式完完本本地教给自己……
洛云舒看向楚玉手中显然许久未用的剑，冷如寒霜的心间倏忽扬起一阵春日般的暖风，吹得心底积攒多年的雪花漫天纷纷扬扬。
楚玉话说到这，突然猛地一把抽出手中长剑，旋身以双手为撑，骤然发力。那剑“呜”地一声尖啸，凄厉如塞北狂风，欺风卷雪般扑面而来。
听雪剑第五式——纵雪。
楚玉甫一落地，双脚便猛地一踏地面，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射出，手中剑划破长空，发出一声低沉却惊心动魄的啸鸣，剑尖所指之处，草木断裂，留下一个个整齐的切口，空气也仿佛被撕裂般，留下一道淡淡的剑气痕迹。
听雪剑第六式——断雪。
洛云舒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只觉得周身寒气萦绕，仿佛将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楚玉这才缓缓收招，说道：“敢于纵雪者，必然无所畏惧，心如磐石。”
她看向洛云舒的眼里有了几分深意，“方才看你使那招卷雪，虽颇有几分大开大合的意思，基本功也很是扎实，只是缺乏几分底气。”
女子妖娆的脸缓缓贴近洛云舒耳边，“你在怕什么？”
“怕剑会断么？”
洛云舒点头。
楚玉笑起来，笑声朗朗，震得树上积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这一分动摇，便足以杀了你。”
“长剑向前，刀锋无影。云十七，有时，输还是赢，不在剑上，而在心间。”
“当真拼起性命的时候，你对手中剑，心中刀的这份信任，或许是你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倚仗。”
楚玉说着，径自收了手中剑，扬天笑着，似乎颇为快意。洛云舒回过神来时，楚玉已经走远了，恣意的最后一句话顺着风传入洛云舒耳中。
“听雪剑最后一式便是听雪，也是执剑者的最后一剑。”
“阅历不同，心境不同，最后一剑也自然不同。”
“容儿，你的最后一剑——
便留给江湖来教给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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