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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容闻言,指尖微颤,他眼眶泛红,偏头揩泪,涩声答道:“逝者为昨日,生者为今朝。寒来暑往,我随年岁。”
一句“昨日”“逝者”,过往朝暮仿若奔腾浪涛,将万昭卷入一阵混沌,思绪缚茧,却见短暂茫然。
万昭面上笼着寂寥,她黑眸深沉,正眼看向司容,却一言不发。
“寒潭寨为先辈基业,更是我辈苟活仅剩土壤,望万姑娘,容他们蜗居此地。”
此为第二次,司容为旁人求情。于司容而言,孙时钱利一众匪徒,烧杀抢掠,为恶人;万昭叶怜杏一众,同样手染鲜血,亦为恶人。
万昭接受自己的转变,早已不做解释。她道:“可曾想,若是命绝此日,同族落于我手,你放心?”
司容最会察言观色,听她言语,便知晓万昭多虑,解释道:“吾辈身若浮萍,不入籍账,求救无门,只得以血还血。此间多番痛楚,不足为外人言语。为报仇怨,假意投诚,与匪徒为伍,亦有无辜人为此丧命,我与伥鬼何异?既已血刃仇人,心中愧疚尤甚,只得以命相抵。”
她又问:“谁同你说过这些?年纪瞧着不大,倒是有条有理。”
“父母幼时讲述与我,秦安抚使曾临边关,怜流民苦难,见恶事频发,上奏平安令,严法度,慰难民。曾言私下寻仇,必会牵扯旁人,仇怨一层叠上一层,不清白地洗清白,恶意无穷尽。”司容回忆父母生前言语,眼中多是怀念。
万昭更熟悉平安令的衍生,用于景都,设安护府和升平司,两处各持令牌,互不干预,安护府维护景都百姓日常事宜,升平司监察百官。
平安令虚设多年,万昭年少自然听过,却不甚在意,而今再度提起,方知此律法轻重。
她只觉如鲠在喉,呼吸变得沉重,抬手揉皱桌上信纸,指尖微微颤抖。
司容见万昭反应激烈,惊异抬眼,试探问道:“万姑娘,可是与秦安抚使相熟?”
万昭顿了顿,吐字艰难,仍是答道:“算是,受过他几句教导。”
司容大惊,猛然起身,急急跪在地上:“万姑娘,您若是能见到秦安抚使,可否替我们这些人问一句,为何安平令如今不起作用?想是秦大人远在景都,不知边关变化?”
万昭不知心中何种滋味,麻木答一句:“若是,再见,我会告知他。”
边关偏远,寻常百姓自然也不知景都变化,可虽然他们只能看见眼前的事情,却是记得久远。
俄而天色暗沉,再接狂风大作,雷鸣电闪间,雨点作擂鼓状,顷刻倒下。
两人对谈良久,万昭忽叹一声,无冤无仇,轻飘飘地放过司容。
劫道贺承骁时,有人从中作梗,枉费万昭多时,她毒杀几人,孙时和钱利因此失权。司容为报私怨,设局夺权,将她困居一处,可却只是问几句话。
司容虽是不解,只当偷来光阴,匆忙离开。只因冷雨滂沱,阿伯茅屋难以抵挡,唯恐淋湿老叟。
屋内只留万昭一人,听着雷声,拿起按着的信纸。走至窗边,她将手伸出窗外,雨水浸透纸张,淡墨晕染,连带着她心中的龃龉化作一团黑水。
……
急雨接细雨,连绵不断,淅淅沥沥至夜半,于是雾气氤氲,四处寂静。
万昭浅睡久眠,转辗反侧,不知何时沉沉入梦。
白日的混沌,却在此刻变得清晰。
秦梧月幼时,家中长辈总是忙碌。景煦两国战事平息,母亲为纪氏孤女,忙着整理旧部,安置伤员,为孤儿寡母寻安身立命处。父亲为朝中重臣,夙兴夜寐,为君分忧。
太子弱冠,秦重礼的太傅之位便彻底成虚职,秦太傅除了早朝须得到场,大多闲赋在家。文人出身,好藏书、古迹,他便修缮府邸内旧时藏书楼,寻人采买、搜寻杂文异志,甚至于宫中集贤馆借书抄录。
那时便苦了秦梧月,难得父亲空暇,起了检查课业念头。兄长为太子伴读,功课自然不曾落下。而仗着家中长辈无暇顾及,秦梧月平日里糊弄夫子,过惯悠哉日子,自然经不起昔日状元一考。
夫妻两人自觉对小女儿忽视良多,愧疚之情浓稠似墨,全叫秦梧月蘸着抄书。秦重礼刻意在楼中安置一面书阁,他让女儿将空余处放满抄录书籍,方可出府玩乐。
秦梧月哪肯从令如流,该是做的阳奉阴违,唤玩伴江渡、魏娥两人,为她带来话本戏文,又忽悠两人共患难,陪她一同抄书。她也不做事倍功半的事情,掐着书写的时辰,每日也不多写,写完当日分量便开始翻阅话本。
被辛勤父母喂饱一肚墨水,秦梧月撑肠拄腹。好在双亲的特别关照还是起作用,秦梧月原先一笔狗爬螃蟹走的“墨宝”,可谓脱胎换骨,长成个个行云流水,有着她兄长的风范。
其实夫妻两人也知晓,自家女儿成才的水分,看着自成三派的字迹,历代名著当中冒出些新颖的图文,他们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有秦重礼忍无可忍的时候,女儿与同辈起了争执,口角激化成手脚。他将秦梧月唤入书房,横眉竖眼,手持戒尺,落下几次都是罚给案牍。
秦梧月以为父亲当真生气,缩起脖子,盯着戒尺,生怕下一秒落在自己身上。
“啪——”
“啪——”
“啪——”
戒尺打在桌上,脆响三声,惊得秦梧月闭上眼睛,之后却没了动静。
再度睁眼,只见窗上一道血珠散落痕迹。
“月儿!”
身后有人唤她,她回头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母亲。
兄长在牵着秦梧月跑,她站在原地,瞧着他们越跑越远。
她是谁?她不是秦梧月了,她现在唤作万昭。
秦氏一家皆已跑远,无人等她。
万昭再想动作,却觉浑身沉重,她动弹不得,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住。
可是他们即将转入拐角,就连朦胧的影子也不复存在。
万昭心中愈发惶恐,动作愈发激烈。像是迎头撞开什么,她恢复了知觉,急急忙忙跟上他们的步伐。
刚恢复力气,她先是微弱唤声:“阿兄,等等我!”呼声落在空阔天地间,声音沙哑粗砺,过于陌生,不像是从自己口中喊出,她心中一惊。
再喊上几声兄长,声音便又熟悉起来,她叫喊着,怯怯向前。
许是太过急切,未能注意脚下,一时不察,扑空埋进积雪。
看似过脚踝的雪堆,落在上面,却像是比她整个人高,她在皑皑白雪中挣扎许久,仍是没能站起来。
寒水流入口鼻,万昭恍惚猜想,融化雪水总该是不能将自己淹死。
“万昭,你作甚?”
电光火石间,忽闻焦急喊叫。万昭周身一颤,昏昏沉沉地睁眼,看清眼前。
她在水里,岸上站着贺承骁,两人隔着浓雾,轮廓模糊,时隐时现。
……
贺承骁畏惧雷鸣闪电,事关个人荣辱,决不能被旁人知晓。他点着烛火,抱着独自熬过一夜的决心。
好在上天怜悯,雷雨声一并缓缓隐去。虽已过了前半夜,贺承骁仍然松了一口气。他起身正想熄灭烛火,却见门外黑影一闪而过。
对天发誓,他平生畏惧的,只有以上见不得人的东西。怀着查探的心思,他推门跟上黑影。
山中雨停雾起,贺承骁走了许久,才发觉是万昭。
万昭走得蹒跚,却又像是在追赶,她口中重复念叨一句话,却因厚重雾气阻隔,落在贺承骁耳中,只剩下“阿兄”一词。
贺承骁便愈发好奇,他眼中的万昭向来运筹帷幄,眼前此人走得惊慌失措。他见万昭走得跌跌撞撞,好心出声提醒,可连唤好几声,也不见她回应。
忽忆旧事,他曾听闻过的稀奇事,有人寐中游行,神色呆滞,对旁人语言置若罔闻,酣眠起身,浑然不觉发生事物。
疑心万昭也是如此,他不放心她一人在外游荡,也想过蛮力将她带回。直到被挥舞几下,又被狠踹几脚,他终是放弃,选择跟在万昭身后。
万昭走得不稳当,速度也不稳定,时快时慢,贺承骁一刻未能反应过来,却见她一头扎进寒潭。
寒潭寨因此寒潭命名,潭水幽深寒冷,潭底堆积不少白骨。
贺承骁奔向寒潭,瞧见万昭于水中挣扎,她仍是面色茫然。他水性不错,可水下状况未知,落水者又神志不清,贸然下水未必有用。
他在岸上厉声急呼,见万昭抬头看他,颇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叹。
万昭理智回归,哪怕不慎落水,甚至不会凫水,也是满眼镇定,刹那间,不见梦中无措慌乱。她放松手脚,沉下身子,只将口鼻露出,任由自己飘在水面。
贺承骁脱下外衫,抽出佩剑,借利刃割出长粗布条,用以绳结连接。他将制成粗绳一头缠住岸边古树,一头裹住石子,朝着万昭手边投掷。
两人配合还算默契,万昭反手接住绳索,借力飘向岸边。靠近岸边,淤泥堆积,她踩着落脚地,站稳身子。
只是方才落定,她还未往前走,迎来一阵风声,眼前贺承骁拔剑相向。
“留步,万姑娘!”
万昭站在泥淖中,长剑落于左肩。剑刃贴着脖颈,她却置之不理,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叶怜杏教导有方,贺承骁进步极快。他腕处用力,指尖绷紧,操纵兵刃巧妙压制万昭,不多不少控着她命门,两者只隔毫厘。
虽见万昭眸色冷冽,全身散发着寒气,又觉她披散长发,脸色发白,裙裾沾污。贺承骁心头发软,面上不显,正色问道:“你与那池渊涧,到底是什么关系?”
贺承骁自小在边关长大,池渊涧也在景煦两国交界一带活动,他对池渊涧的了解只多不少。那位涧主诡秘莫测,单听言辞,像是煦国人。
认得万昭正值年华,秦氏与新皇有仇的,近年来看,便是景平四年春,流放兀城的秦家。秦太傅及其妻死于景都,唯余秦氏兄妹贬出景都。可贺承骁没见过他们,兄妹病逝途中,尸骨无存。
贺家与纪家同是武将出身,私交甚好,贺康业更是得纪老将军提拔,才有机会在沙场立下战功,出人头地,迎娶景都皇商梁家女为妻。
贺将军得此噩耗,悲痛欲绝。奈何新皇忌惮老臣,贺家自身难保,只得明面装作耳目闭塞,在府中私设牌位,以慰亡灵。贺承骁也被父亲按着,在牌位前磕了几个响头。
秦家的女儿名为秦梧月,长子名为秦望昭。望昭,万昭,想必是借了兄长名讳,她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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