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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万昭与两位寨主彻底撕破脸面，钱利与孙时两人便被关在地牢内。
这地牢最初由钱利所设，每当山匪在山下劫人，大多关在此处，若是用钱财来赎，便把人放回去，若无音信，便任由那人在地牢自生自灭。地牢没有几个分隔的牢房，因而被绑的人关押在一起。人以五谷为养，亦有溲溺之需，数人困居一处，终是惨不忍睹。地牢内常年不见天日，更是莫名生出一股阴凉之气。
不过，自从万昭取而代之，寨中山匪摸不透新寨主的性子，也不敢贸然“开张”。
万昭不知地牢由来，暂时想不出两人该如何处置，原本是想把人先捆绑入柴房，可柴房木门才被贺承骁砍破。曾想山寨必有困人牢房，只提一嘴，两人便被关在地牢许久。钱利也实在想不到，本是为自己谋利的金银匣，却成牛头马面索命的地狱。
两人平日由司容照料，只要他们一直待在地牢，万昭不甚在意，甚至快要忘记两人。倒是年冬忽然来报，万昭闻言，也颇为诧异地反问：“死了？”
年冬此时仍然是不敢直视万昭，像是回想到可怕的画面，脸上血色褪得干净，苍白的嘴唇嗫喏着飘出几个字：“对，死相太惨了。”
“那可真不干净，”万昭本是学得毒术，也起了好奇。她正想踱步去瞧，没走几步，却又折返回来，指了指年冬，道：“你，给我带个路！”
贺承骁欲言又止，显然众人把前寨主之死归于万昭身上，可万昭这忽然起了兴致，不但不避嫌，反将自己推近这场误解。
叶怜杏弯唇一笑，也变得兴致盎然，跟在万昭的身后想要去看热闹。
贺承骁与她并排，侧身惊骇请教叶怜杏：“叶师父，万姐姐怎么不解释？”
叶怜杏听着他可笑反问，反觉此人无趣，蹙眉答道：“死了便死了，还需解释什么？若是她做的，那又如何?”
贺承骁呆愣在原地，眼中带着迷茫，紧缩剑眉，怔愣地看着三人往前走。
在寒潭寨呆得越久，越发觉得，他过往所谓可怜凄惨，不过是稚童苦难。
叶怜杏可以是传授他武艺的师父，也可以是时而调笑嬉闹的好友，但也是心狠手辣幸灾乐祸的行客；万昭可以是指点成长的陌生阿姊，也可以是他心怀爱慕需得仰视的才女佳人，但也是心怀血海深仇的麻木人。
那么他是谁呢？他虽是玩世不恭，游手好闲，可却做不到视人命如草屑。他不是德才皆备的贤士，也没有过着弱肉强食的日子，是个称得上祥和的平庸者，却也生得胜过世间大多数人。他配和她们一道吗？
这才是当真想要逃走，他猝然发觉，家中很好，书院也好。
贺承骁没有跟上万昭，他返回自己平日的居所。这段时间，司容所言成真，他与司容住在同一屋，因着他的一棒子，司容再也没有给他过好脸色。两人相处也颇为尴尬，好在司容近日忙碌着什么，两人见不过几面。
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贺承骁发现司容白日里不在屋内，他大多由叶怜杏和万昭困着，此时正是离开时机。
万昭跟着年冬，年冬身强体壮，走起路来战战兢兢，显然刻意拖慢脚程，万昭难得体谅旁人，也没有催促，只是也跟着慢悠悠走。
叶怜杏见方才急迫动身的万昭，眼下又端着从容态度，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好在仍是看破不说破。
寒潭寨囚人的牢房埋在地下，入口是树洞模样，藏得隐蔽。
地牢的入口散发着血腥腐烂气息，叶怜杏闻着难受，柳眉拧在一处，从袖间摸出一张帕子，遮着鼻子，丝帕素色未饰纹样，上面带着淡淡胭脂味。
“寨主，地牢到了。”年冬转身，俯首回道。
万昭围着空心树转了一圈，有些惊叹。随即她又探头看向里处，只见一片黑暗。她侧身问道：“火把呢？”
这话是对着年冬说着，他闻言便知万昭没有止步的念头，也不敢开口阻拦，只得用衣袖掩面，咬牙前往。
唯独万昭面色不改，坚持想要下去看看，看着捂鼻的叶怜杏也想要跟着往下，她拦着回道：“你留在上面吧？你怕黑，又畏惧封闭处，下去容易拖后腿，留在上面，替我看着那些不长眼的。”
叶怜杏攥紧了帕子，微微低下头，睫毛微颤，挡住了阴冷的眸子，慢吞吞地开口：“既然如此，万姐姐，你们下去吧，我替你们在上面守着。”
年冬在一处角落拿出火把，又从胸口掏出火石，两三下点燃了火把，一个递给万昭，一个留在自己手上。
万昭接过火把，往里面走进，年冬依旧走在稍微前面，为她带路。
地牢最开始是一条直通的狭小黑暗的隧道，两边的石头摸着粗砺，这条道路像是被钝器一点点开凿出来的。
万昭低头看路，步伐走得谨慎，须臾间长道安静。
年冬蓦然想起楚楚可怜的叶怜杏，侧身问道：“万寨主，刚刚对着叶姑娘的话是不是太重？您应该是瞧着叶姑娘不适应地下逼仄潮冷。您本是好意，何必用恶语拦着叶姑娘呢？”
“这已经算的上是恶语了？”万昭疑惑看向年冬，火把照着她那张精致眉眼，顾盼间微笑着，“再者，我可没有什么‘好意’。”
看着眼前那张半暗半明的仿佛刀刻斧凿般雕塑的笑靥，年冬即刻噤声。
不多时，两人走完窄道，视眼开阔处，展现出阴冷牢房，牢房安排在一侧，一间接着一间。
万昭高举火把，粗略看了一眼，牢房靠着过道的一边由木棍排列着铸造，每个木棍留着手臂粗的间隙，因而可以清晰查看牢房里面的情况。每间牢房不同程度的脏污，好在里面空荡，简单便可发现没有人。
“孙时和钱利，人呢？”
一想起两人的死状，年冬胃里便是一阵排山倒海，饶是如此，他咬牙答道：“那两位被关在最里面。”
闻言，万昭挑眉。不难看出这地牢的构架，越往里面，环境越是脏乱污臭。若是没记错，两人的关押住所，是司容安排的，他们的好心腹，他们的亲弟弟，竟是这样对他们？
既然没有见到两位的尸首，那么地牢之行也不会就此结束。
仍然是年冬走在前面，万昭走在后面。往深处摸索，万昭这才发现自己的推测过于草率。
有人住过的地方，往往会留下住客的气息。这是一种感觉，第一间铺着稻草尚有人气的牢房，往里走，人的气息像是在一点点被剔除，木棍和石墙上抓痕密密麻麻，留下道道干彻的血迹，由畏惧到绝望，最后是兽性的麻木。
“这里面曾经关押过很多人？”万昭面无表情道。
“是，这里曾经是钱寨主关押人质和反抗者的地方。不过，您来以后，这里差不多就被废弃了。”年冬解释道，没忍住还是看了几眼万昭。发现她神色漠然，他不由得咋舌，来过这的人，要么同情，要么畏惧，甚至会有好奇的，可是万昭一如既往不作反应，像极没有生机的木偶。
年冬觉得这个地方的感觉和万昭很像，相同地没有人气，由此联想到万寨主出现时“女鬼”的传闻，此情此景，他光是轻飘飘想着一言半句，身后满是冷汗。
地牢占地没有很大，半盏茶便走到了尽头。最后一间牢房，里面关押着孙时和钱利。
最后一间牢房竟是最狭小的房间，两人若是同时关押在里面，便是连蹲下的空隙都没有。
万昭和年冬看清楚了里面的模样，年冬是第二次见这场景，却还是在一旁扶墙干呕。
火把朝里面举了举，两人的死状确实凄惨，看着脏污便知，两人死前极其不体面。
两人现已全身僵硬，直挺挺地立靠在墙边，瞳孔涣散，不瞑目的眼白死瞪着一处，唇色青紫，口鼻残留大片干枯血迹，一直铺到胸口。孙时眼眶青紫，嘴巴半张，露出稀缺的牙齿。钱利相比孙时，只剩下皮包骨头，衣袖上渗满鲜血，一只手臂像是被折断般无力下垂，一只手使劲抓着困住自己的木棍。
两人像是和这牢房融为一体。
“怎么会这样呢？”万昭喃喃道。
年冬吐够后起身，挠头答道：“寨中，不是您的授意吗？”
万昭反问：“我亲口与你说的？”
年冬老实地摇头，憨厚开口：“是司小兄弟告知我的，说是您的命令，从此两位前寨主由他来看管。”
“既然是他说的，那你如何发现两位寨主被害中毒呢？”万昭耐心问道。
年冬接着回答：“这也是司小兄弟告诉我的，我和他一同前来确认，他们都被吓得不轻。难得司小兄弟还能冷静下来，让我来找您指示。”
万昭幽幽地开口：“既然你如此听他的，还找我来指示什么呢？”
“我再问你，这两人既然是由他负责，你可曾对他审问？若是，他在当中另有隐瞒，你可知如何应对？此刻，你独自向我汇报，那他人呢？”
一连串的问题，堵得年冬说不出话来，最后傻傻跟着回一句：“对，司小兄弟，他人呢？”
万昭颇为头疼，此刻不得不承认，钱利对四人的评价，胆小怯弱且蠢笨，确实不堪任用。
“你此刻，该不该，去拿下、审问司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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