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身形佝偻的男人,缓步迈出院门,其左手提着灯笼,把柄上挂了面铜锣,右手夹着半截叶子烟,而锤头则别于腰间,映着灯笼火光,锤顶红布格外显眼。
安逸迟疑,若昨夜邱三爷正是拿这面铜锣打更,那动静自然不小,即使未经过傻子家院外,可下下村这巴掌大地方,总能听到点儿声响,但为何自己丝毫未察觉。
“哐。”
一声锣响割阴阳,安逸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够呛,其连忙瞅了眼手表,可距离十二点仍有半刻钟,殊不知邱三爷到底唱的哪出,凭空来了发响炮。
现如今,这响动愈加让安逸不解,倘若真在夜里听到锣声,别说引起注意,哪怕进入深度睡眠,也能被一锤子抡醒。
待虚掩院门后,邱三爷朝村口踱步而去,安逸下意识回头,却发现其屋内依旧火光闪动,但据傻子所述,邱三爷常年独居,茕茕孑立,即使屋内豢养小鬼,可哪有鬼怪喜光亮的道理。
望着邱三爷走远,安逸迅速起身,钻入院落后径直合上门栓,而这般操作,自然是提防邱三爷的回马枪。
据目测,安逸估计院落土墙一米五出头,单就邱三爷的身板,自然翻不进来。而合上门栓后,纵使这家伙中途折返,那也能为自己争取足够时间,以便从侧面翻墙逃离。
安逸从墙边拾起几个土罐,依次抵在院门内侧,用作简易警示器,随后其轻步至堂屋门外,待反复确认室内没有动静,遂试探性地推了把主门。
怎料这堂屋门同样是虚掩,咯吱一声,室内灯光倾泻而出,将庭院方寸间照得透亮。见此情况,安逸立马进屋,随即合上房门,以免这般光亮引起其他村民怀疑。
转身之际,耀光灼目,眼见十余盏油灯整齐搁在堂屋主桌,在火光映照下,室内宛如白昼。
在傻子口中,邱三爷家徒四壁,全靠村长的接济存活。
可哪个穷人会这般奢侈,人不在家却点了十余盏油灯,且不说成本几何,仅是这单薄的消防意识,就足够罚写几份千字检讨书。
仔细观察后,安逸发现邱三爷家的布局,竟与傻子家如出一辙。堂屋仅有一桌四椅,墙凿神龛,龛上神像头盖红帕,东西向分别设有侧房,主屋居正北,门开东北方。
安逸默念着,兴许下下村的风俗既已成规,不单是对灰藤的供奉,甚至渗透到每家房屋的朝向、分区及陈设,故其未曾多想,继续朝主屋方向而去。
相较于堂屋,主屋显得昏暗不少,但床头侧依旧设有两盏油灯,此时燃得正旺。安逸步至床前,顺势俯身钻了进去,而正当其伸手试探之际,竟察觉跟前地板有些松动。
安逸反复在周围敲了敲,随即凭声音咬定,正前方这地板下有空洞,遂继续循声找着虚实交接处。
“这里。”
安逸轻声自语,并猛地将手掌按下,眼瞅那块地板竟被翘了起来,而其正下方,赫然藏着一个口径狭窄的通道。
洞口仅有肩宽,当中漆黑一片,安逸立刻掏出手机,在闪光灯照射下,可见通道壁上设有木梯,径伸向下,不知通往何处。
安逸将手机收回口袋,并将松动的地板推向一侧,随后爬出床底,顺手从床侧端来盏油灯。经反复深呼吸,其暂时平复内心恐惧,故又毫不犹豫地钻回床底。
借用油灯,一方面是监控地下室空气含量,避免造成窒息,另一方面则是那闪光灯,白得实在渗人,加之此时安逸脑子里,大量“打开手机遇到鬼”的画面挥之不散,遂毅然使用这原始光源。
左手持灯,右手扶杆,安逸沿着木梯下行十来步,便已到底部。
“阴宅。”
一个生疏的词汇,从安逸脑中闪过。
跟前的房间大小,与邱三爷家主屋无差,唯独层高矮了不少。
此外,漆床漆柜,雕桌雕椅,各式制作精良的家具备置齐全,应是地下空气不流通的缘故,周遭弥漫着刺鼻油漆味。
而安逸推测此处为阴宅的依据,正是屋中央那口棺材。
活人住阳宅,那阴宅顾名思义,自然是给死人住的地方。
在某些偏远地区,如今仍保留着修建阴宅的传统,或是鳏寡孤独,或是罹患绝症,皆提前为自己料理好身后事,一旦察觉时日不多,便躺在棺材中等死。
这阴宅中的家具,虽不是名贵木材打造,但雕工细腻,漆艺匀称,能够看出主人家颇为上心。经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其上花纹多以祥云为主,佐以宫殿山水,估摸着是想表达仙去后的居所。
念着那纸条刻意将自己引向此处,必然有其目的,况且单凭邱三爷主屋那狭小通道,根本无法将家具及棺材送往地下,故这阴宅内定存其他玄机。
安逸将油灯置于桌上,随后翻箱倒柜,试图找到些线索。
可几经折腾,除了手上被划了几道口子外,安逸再无收获。眼下阴宅中这些家具,无一不是空盒子,若不是造价不菲,心血可歌,单从功能上看,恐怕与祭奠先人时扎的纸具无差。
一筹莫展之际,安逸将目光转向屋中央那口棺材。可此时棺材中丝毫未有动静,若珍妮真被囚禁其中,也极有可能凶多吉少。
安逸再度端起油灯,缓步朝棺材走去。
怎想在火光映照下,原本漆黑的棺木,骤然间流光溢彩,恍如繁星缀银河,并伴着呼吸频率,烁动不止。
“金丝楠木。”安逸震惊道。
如此珍惜的木品,竟被山野村民用作棺椁材料,安逸倍为震撼。但更出乎其意料的是,较之普通木料的家具,这棺材的做工却劣质许多,不仅打磨粗糙,就连黑漆也涂得尤为随意。
近些年,金丝楠的产出日益减少,管控政策紧缩,别说拿这么大块儿做棺材,就算淘些做手钏的料,也够普通的二道贩子喝上几壶,如今没点儿背景,还真不敢做这生意。
来不及揣测金丝楠的由来,安逸忐忑地将双手按在棺材板顶端,随后逐渐发力,缓缓推开半米长的口子。
可待其探头朝内一望,却并发现珍妮的身影,偌大棺材中,就只有件小孩儿的丧服。
现下棺材中不见珍妮,反倒让安逸长舒了口气,可正当其打算合上板盖时,其后竟又掉出张黄纸,上面以炭灰画着两个人的小像。
左侧长者,凶神恶煞,貌若夜叉,根据傻子的描述,安逸推测其正是邱三爷。而右侧孩童,天真烂漫,未脱稚气,姣好面容正与邱三爷形成强烈反差。
这张黄纸画片,不禁让安逸将其与小鬼传闻联系到一块儿,可仅从相貌看,着实难以将这小孩儿视为鬼怪。况且,若他真是村民口中的小鬼,这件丧服又将如何解释。
难道鬼魂还能穿衣服不成?
安逸将黄纸画片放回丧服旁,随即合上棺材板,并在又一轮翻箱倒柜后,除了新增几道伤口,依旧毫无收获。
化身鼠首怪物的傻子娘,离奇失踪的珍妮,村长家神龛上的卡通公仔,甚至药瓶中悄然出现的纸条,自进入下下村以来,一系列无法解释的事情,陆续在安逸眼前闪过,循环往复。
“看来有人故意在扰乱我的计划,不能继续在这浪费时间,一切都要从头溯源。”安逸迅速起身,打算重新从傻子身上寻找线索。
然而安逸一抬头,猛然被头顶的景象所震撼,放眼阴宅之上,弧形穹顶,竟以浓墨重彩描绘着绮丽景象。
左侧朱砂为底,天际当中,红云滚滚,一轮赤日东升西落,而地面景象,与那日灰爷祠所见大相径庭,从坠地婴孩到耄耋老人,普通人的一生如走马般来去匆匆。
在朱砂颜料的着色下,左侧这幅人间景象却如同炼狱,那红云似烈焰,大地若熔岩,普通人在天火夹缝间苟延残喘,终其一生。
而左侧炼狱景象的尽头,设有玉桥一座,桥头三五童子,身着白衫,手持拂尘,无一不虔诚望向远方,仿似正静候有缘人。
步过玉桥,画面迁至右侧,只见娇绿为底,青翠欲滴。一条天梯蜿蜒向上,纵跨天堑,其间白衣童子引着凡人,渡天河,奔九霄,直至辉煌宫殿跟前。
望着右侧景象,安逸恍然大悟,难怪灰爷祠那些壁画寓意晦涩,原来是少了这后面的一半。
相较那人间的赤红炼狱,桥后登仙之景豁然开朗,不仅色彩柔和,而且笔触更为轻盈,当中山水人景浑然一体。虽此相与现实阻隔,却隐隐能听到仙乐贯耳,一呼一吸间,灵韵沁神。
时间转瞬即逝,待安逸再回过神来,已是一小时后。殊不知这幅壁画究竟有何种神力,居然能抽离人的思绪,沉醉虚拟景象不能自拔。
眼见邱三爷的阴宅被翻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有珍妮的线索,安逸只能选择暂时离开,并试图再从傻子娘俩身上找到些蛛丝马迹。
离开时,安逸悉心处理掉自己来过的痕迹,正当其迈出院门时,一声锣鼓喧天,随后哀怨的打更声响彻整个下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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