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芷听闻顾菁之的话后,张了张口,却又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本想说,太子与她不至于到了以生死相要挟的地步。祁弘晟对她还是好的,他照料了她的家人,不是吗?
在先皇后死后,祁弘晟曾多次说过,萧云芷的母亲也是他的母亲,神色不似作假。
可是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儿,萧云芷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问道:“然后呢?”
她的声音清冷,如同泉水叮咚:“我顺从殿下,将殿下视作我的主君,一心一意侍奉他。不再生出旁的心思。等殿下功成名就,或许殿下会赏我一个名分,让我成他的妻妾。”
萧云芷说着,话中没有什么讽刺的含义,却蓦然刺痛顾菁之的心:
“然后呢?我便被锦衣玉食养着,过完这一生。这便是罪臣之女最好的结局了,是吗?”
“可是我父兄的祸事迷雾重重,边疆二十万西北军和百姓的冤情未明,谁为他们争一个与世无争的结局?谁又为他们求一份天道偏宠和保全呢?”
萧云芷的声音发涩,而顾菁之的心像被毒虫的毒鳌刺过,发起痛来。
“小表嫂,你如今能坐在这里,与我侃侃而谈,便是因为你还有命在。这天底下每日都有人罹难,每日都有人遭殃。一场洪水,一场旱灾,蝗虫过境,瘟疫横行,民不聊生。他们也会死,被冤死、被敌人杀害,与死于天灾又有什么区别?”
“天意杀人,没有人能向天讨一个公道。死的人已经死干净了,他们的骨头都泡烂在淤泥里,他们的血肉也被乌鸦雀鸟啄食干净,你连禽兽也要憎恨?”
“小表嫂,你是聪明人,我诓骗不了你。只是世道如此,太子表哥他是天潢贵胄,他就是你的天,你要活命,想要你的亲眷活命,你就要顺天。”
萧云芷攥住裙摆的手指发白,呼吸有些急促起来,脸颊也白得几乎透明。她问道:
“顾公子,我还有一事不明。”她低声问道:“你又是为何帮我?那日你——”
萧云芷提及了那日顾菁之对她的提醒,而顾菁之像是被滚水烫过一般,突然沉声说道:
“那日之事,我不想提。”
他声音冷硬下来,萧云芷没有反驳。而过了片刻,顾菁之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日,我只不过是看不惯你行事莽撞。我虽然年少就离开了旧京,在穷乡僻壤之间辗转,倒也听说过国公府大小姐的才名美誉。如今一见,只觉不过如此。”
他话中带着刻意的嘲弄和戏谑,但声音紧绷,听上去不伦不类,反倒似欲盖弥彰:“聪慧之人自然都知道审时度势的道理,偏偏小表嫂不懂。顾某也是看不明白,表哥那样英明一世的人,到底是为什么一意孤行,觉得小表嫂有那种迷惑人心,祸乱朝纲的本事。在我看来,不过如此而已。”
他口中贬损的话,萧云芷并没有放在心里。
她凝眉思索,并没有回什么话。以她的聪慧,定然看得出来,顾菁之绝对不是多言之人,更不是什么管不住嘴的庸碌之辈。他原本与萧云芷没有什么交集,即便是不说、不管,也是情理之中的。
可他偏要避人耳目,费尽心机地来说这么一连串似是而非的诋毁。其中定然有蹊跷。萧云芷便从中知晓了祁弘晟不喜她与外界联络,甚至将她囚禁书房的缘由。
那是因为祁弘晟在防备她。防备她与外人联络,防备她生出异心,坏了他的大计。
这居心叵测的提防让萧云芷心中刺痛,胸口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她不明白祁弘晟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这样防备。她是一心帮他的,青梅竹马的情谊,年少情深的相伴,她如何会害他?
胸口涩痛让萧云芷一时没说出话来,而屏风后亦寂静无声。原本垂目欲盖弥彰地看书简的顾菁之此刻因为萧云芷的沉默心浮气躁,抬眼盯着透出萧云芷倩影的屏风,目光几乎像是要烧穿那昂贵的白鹭绕峰的冷玉屏风,看她是否脸上又挂了泪水。
她在哭吗?因为情郎没有缘由的防备?
她是不是生气了?因为他的诋毁和污蔑。他并不是真的瞧不上旧京中的才女,他年少时在山林之中躲躲藏藏,风餐露宿,上哪儿听什么京城中的才子佳人!他这身白皙皮子还被村民当作过山中妖孽,险些在山神祭奠中被烧死。他哪里知道!
他甚至都没有什么机会与女子相处。他只记得年少时母亲叫他怜惜妹妹,告诉他女子都是水做的,是娇贵之物,不能言语轻佻,不能唐突冒犯。
他冒犯她了,他并不是...他是有意,可也只为了提醒她而已。她还沉湎在与表哥两情相悦的故梦里,殊不知枕边人已经面目全非,而她身在悬崖边上,随时都能粉身碎骨。
她怎就哭了?
顾菁之胸口像藏了一只上窜下跳的狸奴,正在他的肋骨上摩着锋利的爪子。他心浮气躁,转瞬便从书桌旁站立起来,让书桌在地上划出好大一声响动。
屏风后的倩影一晃,顾菁之余光看到庭院中的暗卫和那哑嬷嬷的目光扫了过来,咬住了口唇,又垂头装作整理桌上的信件,实则整颗心都扑到了屏风后去。
“小表嫂可是厌烦我交浅言深?也罢,就当我多嘴多舌。这世间万物,皆有规则可循,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小表嫂与其做天下人的小菩萨,不如先渡了自己的苦难,保全自己的性命。”
他说着话,将手中关于西南商贾所进献的堪舆图握在手里,就要离开此处了。
他本身就不该逗留太久。表哥对他不设防,即便是书房重地,也可以随意进出,取用密函和折子,随时与表哥共商大事。
可是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表哥信他,不过是因为表哥防着天下人被萧云芷蛊惑,却不认为他会被萧云芷挑动心思。
他已经越界了。
他该离开,可是脚步却比往日踌躇十倍不止,愣是迈不动腿。余光仍然片刻不离屏风后沉默的身影。
她可千万不要哭了。他想。即便他并不是没见过萧云芷落泪。他不明白为何祁弘晟见了萧云芷落泪仍要逼迫,或许表哥还是久居高位,心肠硬许多。
“你愿帮我,我很感激。”
萧云芷的声音幽幽传来,让顾菁之本就跳的飞快的心又挣扎不休,几乎跳出腔子里。
少年的心乱成一团,偏偏自己还浑然不觉,自认冷硬无情道:
“我听不懂小表嫂说什么。我是表哥的谋士,日后也会为表哥效力。表嫂可莫要与我走得太近,忘了侍奉自己的夫君。”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不明白,明明他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实话,是肺腑之言,可偏偏就这么难说出口,“夫君”两个字,仿佛要了他半条命去。
萧云芷不知自己何时与他走得太近了,但她知道他是友非敌。或许同为武官罪臣之后,对她生了几分怜惜,她自然是领情的。
“我知道了。”
她哑声说道,抬起袖子揩去眼底的潮意,没再多挽留,也没有多奢望什么。
这本是极好为得体的,可是偏偏这份得体却戳了顾菁之的肺管子,让他呼吸都粗重几分。
原先不是这样的...她是讨好过自己的,在身陷囹圄,未曾失魂的时候,她为他送了一杯茶水,她赞他为民请愿,做的事好事。那时他其实知道她虽然真情实意,但也是想要与他交好,毕竟在这暗无天日的境遇里,没有旁个能帮她了。
他也不会帮她。他不能让表哥难堪,更不能拿自己的性命玩笑。表哥是她的主子,也是他的,伴君如伴虎,表哥这样人,绝对容不得半点儿背叛。
可是如今她不再对他有奢望,希求换得他几分怜惜和帮助,反倒让他心里抓心挠肝似的痒。
他能帮她吗?能帮她什么?他可以让她在表哥这里更好受些,能教给她怎么摸准表哥的脉,让表哥放宽缰绳,或许......
他憋着一口气,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临行前留下这么一句:
“小表嫂照顾好自己便是。”
他又想起那个不知好歹,缠着萧云芷不肯放手的婢女,心中一阵憋闷。
对婢女都如此...为何不多看他一眼呢。婢女能为她做什么,全然没有他有用处。
*
这夜,祁弘晟深夜才归府,命下人搬来一盆白粉相交的茶花。
“芷儿,你瞧瞧,我把雪融春色从母后宫中搬出来了。你年少时便喜欢母后这支花,总是央求母后剪一支给你簪在发间。”
祁弘晟一把将萧云芷抱在怀中,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她的冷淡和疏离。
“母后的花,我是碰都不能碰一下,回回都被抽肿了手,可是母后却剪秃了半数的茶花,给你做了独一份儿的发饰,你可还记得?”
他英俊的面容埋进萧云芷馨香的肩窝,过了一会儿才抱怨似的说道:
“可苦了我。那时候你乐得戴着花出宫,留下母后看着满树秃枝,又疼起这棵树来了,拿我撒了好一阵气,让我背书背到深夜。芷儿,你可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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