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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发出一声扑簌响动，让祁弘晟的半边脸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萧云芷方才抬眼，恍惚看到了祁弘晟扭曲如同恶鬼的神色，可烛光灭了又明，重新亮了起来，她反倒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祁弘晟从未流露出失态的神色，她方才定然是因为烛火明灭而眼花了罢。
祁弘晟身后，半个身子掩盖在昏黄的灯影中的顾菁之倏然抬眼看过来，他的目光有什么古怪的东西，让萧云芷心中又些发紧。
萧云芷拿着信笺的手指又些酸涩，祁弘晟仍然没有用手来接，只垂眸看着信笺上的墨痕，神色晦暗不明。萧云芷蹙眉，樱花瓣儿似的嘴唇轻启，想要再催促一句，可是祁弘晟却开口了：
“你有了我，为何还要寻这些无足轻重的旁人？芷儿信不过我么。”
萧云芷蹙眉，一时不知为何，竟然先抬眼看了看祁弘晟身后的顾菁之。她在顾菁之深沉的目光中感到古怪的警告意味，这让她原本直言直语的说辞拐了个弯儿，再出口时换了个语气：
“晟哥，你看护我的母亲和亲人，已经足够疲累了。圣上不喜你，我又怎好眼看着你因为我的事一再忍让低头，求全责备？我得想些别的办法。”
她见祁弘晟依旧不说话，便将手中的信强塞到祁弘晟怀里，再开口说道：“有了晟哥我才活了下来，我又不是不知好歹。只是晟哥如今马上要身负重任，前往西南剿匪，我家道中落，也帮不了晟哥了，未来的路，晟哥自己一人要走，我心里不安。三皇姐与我亲近，她的母妃元婕妤也受过受过先皇后的恩惠。晟哥，我知道你素来不愿亲近姊妹，但是若是她和她夫家的势力愿意帮一帮你，也是好的。”
她低声坦明心意。她说的话儿虽然不是全部真相，却也丝毫不作假。祁弘晟秉性孤僻，他又是个名义上的太子，根本没有什么权势傍身，宫中若是有心思的嫔妃和皇子皇女，都去依附受尽皇帝宠爱的三皇子祁弘辰了，祁弘晟本人也不敢让老皇帝觉得他拉拢兄弟姊妹，结党营私，故而对所有皇亲国戚都不远不近。
萧云芷则不同。她天生是个喜欢结交朋党的性子，莫说闺中手帕交一大把，与祁弘晟的兄弟姊妹相处起来，也是亲如一家，关系密切。祁弘晟的姊妹中，她与元婕妤的独女三公主格外亲密。
元婕妤也是武将出身，父亲在朝中领了个侯位，又因先帝驾崩时候，满城缟素，禁赌禁嫖，元婕妤的父亲顶风作案，被革除了爵位，提早告老还乡。她的兄长没有本事自己博个爵位，便做起了皮货买卖，如今也做成了皇商，赚得盆满钵满。
元婕妤在宫中虽然不得宠，但是却是个极为爽朗的性子，不为父兄在官场上的起起伏伏所困，三公主更是开朗明艳，与萧云芷关系匪浅。
只是不知在萧家出事后，三公主是否还记得她这个人。
萧云芷短暂地想了一瞬，便也将这些愁思抛诸脑后。她相信三公主祁柏川的品性，也相信祁柏川不会因为萧家的事忘记了与她的情谊。
可惜，萧云芷这一番推心置腹的剖白，并没有打动祁弘晟半点儿，只让祁弘晟的眼底的暴虐越来越彰显。
他的恨意和杀意像一只鬼爪，几乎从他幽深漆黑的眸子里扑出来。
“芷儿还是信不过我。在芷儿眼里，我不为皇父所喜，不为朝臣宗亲所支持，明哲保身已是不易，甚至保护不了心爱之人。只是芷儿，你想过吗，若是我得不到那个皇位，又该是什么下场？而到了那个时候，芷儿还会在我身边吗？”
他声音沙哑地问着，棱角分明的脸庞带着刀锋似的冷。他问着萧云芷，心里却早就给萧云芷这个前世今生都在背叛他的娼妇定了罪。
她不会的。即便他赢了，坐上九五之尊的皇位，她也要背叛他，也不肯为他守贞，为他尽忠。萧云芷对他从来没有一丝半点儿的信任和爱，对于她而言，他永远是失去母亲，太子之位不得保，亲人不得保，在深宫之中汲汲营营，在父皇面前伏低做小的可怜虫。
她带着她的光芒万丈，带着萧家世代疆场上拼杀的满身荣光站到他身边，举手投足间都是怜悯。她可怜他，像对待一只可怜虫。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也要争，从来没有想过他也可以赢。
所以当前世的祁弘晟真的赢了，萧云芷就嫌他手段残忍，嫌他杀人无数，嫌他谋朝篡位。她恨起了那个真在这你死我活的夺嫡之争中赢了的他，因而和犯上作乱的祁弘辰勾结在一起，至死不肯回转。
他深爱的人，从来都看不起他的能耐。
祁弘晟的喉咙里涌现出厚重鲜甜的血腥气，他不耐烦地咽下去，一双泛红的眸子死死盯着萧云芷开始泛白的面色。
萧云芷自然看到了祁弘晟眸子里涌现出的血色，眼前的祁弘晟神色陌生极了，带着不知因何而起的杀念和憎恨，几乎掩饰不住。萧云芷的心越跳越快，不明所以，但是本能之中，她又觉得眼前的人似曾相识。
那不是她的晟哥，但她却好似见过眼前人。
本能地，她的目光飘忽，又落在了不远处白玉似的人形上。顾菁之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里，一双眸子晦暗。他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几乎没有血色的唇启开，吐出两个不出声也不成形的字。
“服软。”
萧云芷感到眩晕，她的肩膀被大力攥住，又不得已将目光落回了祁弘晟那张青筋凸起，俊美不再的面容上。她不知怎么想的，突然伸出了一双手臂，搂住了祁弘晟的脖颈儿。
她为什么这么做？当着顾菁之这样一个外男的面，未免也太不知羞耻了。可她来不及细想，她已经垫起脚，将自己细嫩发凉的面颊贴在了祁弘晟的耳侧，软着声音说道：
“晟哥，你说什么呢！”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心跳得也快，脑海中也有似曾相识的嗡鸣声，她几乎把自己塞进祁弘晟的怀里，继续说道：
“你这样说，吓到我了！我们十二岁便定了亲...我还能去哪儿？你若真...失之交臂，你去哪儿我便随你去哪儿便是了，可是一切胜负未知，晟哥何必说那样的丧气话！”
她感受到一只大手覆在了她单薄的背脊之上，熟悉的温热和掌心的纹路本应让她感到熨帖和温暖，此刻却让她心中升起寒意。
“好，我不说了。芷儿只要信我便好。这世上，芷儿要的任何东西，我都为芷儿求来，只要芷儿不离开我。”
祁弘晟声音低沉，一手托着萧云芷的背，一手托起她的腰，将她抱进了怀里，让萧云芷将有些发白的面容埋进他的肩窝。
萧云芷照做了。她双手仍然搂着祁弘晟的脖颈儿，万分亲密的模样，心里却升不起丝毫暖意。她半是为自己过分依赖，仿佛在求宠的举动感到难堪，半是因为不远处顾菁之的存在而不自在。
她又抬起眼来看了一眼不声不响的顾菁之，却见他的眉眼低垂，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玉白色的蜡像，恭敬地面对太子祁弘晟堪称荒唐的举动，毫无波澜，非礼勿视，做足了得体下官的姿态。
仿佛方才他对萧云芷的提示都是萧云芷的错觉似的。
无暇多想，祁弘晟就这么紧紧抱着萧云芷，挺立的鼻峰埋进萧云芷的秀发里，让她感觉得到他粗重的呼吸声死死压抑着躁动与难耐。过了半晌，他才重新抬起了面容，一扫先前的阴翳，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和体贴。
“芷儿，方才都是孤不好...自打芷儿因家事落难，孤总是怕自己来晚一步，让你受了什么委屈。你又素来倔强，什么事都自己扛，不肯对孤诉说你的苦处，孤看在眼里，剜在心里。这世上没有人比孤更担心芷儿受伤，更自责自己没有将芷儿照顾好...芷儿联络故人自然是好的，只要她们能弥补孤的不体贴之处，让芷儿宽心。”
“没有什么不体贴之处。”萧云芷鹦鹉学舌道，明明没有想笑的意思，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挤出一点儿笑意来给眼前人看：
“晟哥做的很好了。我自然相信晟哥，只是家中罹难，真相未明，晟哥若让我什么都不做，只等晟哥与他们殊死搏斗，我坐享其成，我也是不忍。晟哥，我想帮你。萧家散了，我的家世帮不上晟哥什么，可是我曾经那些故交，还有三公主，他们还是在的。齐王在朝中邀结党羽，靠的不就是他母族在朝中的势力...如今圣上已经默许晟哥和齐王对上，此刻再藏拙也是晚了，我们若是能争取援党，才能和齐王争上一争，是不是？”
她轻声说着，一双深棕色的眼瞳在烛火之中莹莹闪耀，美得惊心动魄。祁弘晟心中的欲念和贪念被来自前世的，憎恨的藤蔓一圈圈缠绕起来，割裂版的刺痛着，让他的血水忽冷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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