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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仲很早便知道他会娶一个怎样的女子为妻。
他出自清河崔氏，他的妻子必然亦是出身名门，嫁过来后操持后宅、为他生儿育女。
他会给予她尊重，同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至于其他，他必然会将更多的心思和时间用在刑狱事上。
固然有一份奢望，希望能找到还在襁褓中便被奶娘抱走一去不返的幼妹。
可更多的，不求天下无案、无贼，也但愿能给每一个枉死之人一个交代，使沉冤得雪，令作奸犯科之人付出代价。
及冠后，母亲果然将几张出身名门的女子名帖给他看，问他可有中意的？
他将名帖翻过，那些女子，过往宴会中有过数面之缘，可也只是能将名字和脸对上罢了，那时他道：“母亲看便可。”
许是看他着实兴致寥寥，母亲又问他：“不在名帖上的，可有中意的？”
他回：“无。”
后来，一次夜半，他同属下布防，捉拿一个逃逸的杀人凶手，他趴在屋顶，下首却蓦地传来一道女声，他向下瞥了一眼，想着不要让不相干的人干扰了他们对凶手的围捕，却听那女子声音清泠泠地，道：
“那便请道长，在我的及笄礼上说，温妗不祥——”
“克父克母，克夫克子。”
随后是一道中年男声匆忙打断她的话：“大侄女，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宁可终生不嫁。”
……
当夜，崔仲带人顺利将那名逃逸的杀人凶手抓入监牢，而后，不知怎地，便想到了那个不惜让人在自己的及笄礼说那样一番话的女子。
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子产生了好奇。
后来查明，却是再寻常不过的家事。
宠妾灭妻，致使妻子早早亡故，连带着年幼的嫡女亦在府上勉强度日。
这样的人家，东都纵没有几十，也绝非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只是温家做得也实在有些过了头，竟要将刚满十五岁的嫡长女，嫁给已是五十出头的京兆府尹做续弦。
他将下属呈交上来的汇报随手丢开，纵使过分，可也到底是别人的家事。
……
后来再次见到，是在荒郊的一处破庙。
庙外大雨倾盆，庙内有主仆三人。
他的一个属下受了伤，无论如何不能再淋雨，进庙中暂避。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庙内各处，主仆三人却各个神色平静，好似没闻到一般。
那时他的脑中淡淡划过一个念头，是哪家的姑娘。
后来，他听到，为首的那个姑娘对其中一个丫鬟说：“把这个给他们。”
他回过头。
熟悉的声音。
那夜，他无法看清她的长相。
今时，她带着幂蓠，同样无法看清她的长相。
属下血流不止，想到她的外祖，他谢过她的好意，接过了那一小瓶的金创药。
后来，母亲又一次问他，可有觉得中意的姑娘。
他说：“温家的姑娘不错。”
母亲神情诧异，似完全没想到居然真能从他的口中，听到他说哪家的姑娘不错。
后来，知晓他口中的温家，并非副相的那个温，而是一个之前不过略有耳闻的一个五品官的温，更是诧异之至。
崔仲说不清那时自己的感受，只觉让那样的姑娘，嫁给京兆府尹那样年过五旬，家中长子、次子比她年纪都大的人家，着实不妥。
母亲说要看一看再说，他无意见。
婚姻大事，本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求门当户对。
可母亲在一次宴会中回来，竟是找到他，直说，对温妗很满意。
甚至，对于温家的做法，为了谋求荣华富贵、官位亨通，连卖女儿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很是不齿。
直言温家连脸面都不要了。
崔仲反而有些意外，这些事，母亲绝非第一次见，怎么这一次，这般不平。
当晚父亲令他去书房叙话，他才知晓，母亲反常的原因。
原来，温妗右眼角下同样生了一枚朱砂红痣。
虽然色泽很浅，但母亲看到，当时便无法再做到从容淡定。
那晚，父亲问他，想要娶温家的姑娘，是不是为了这个？
他只觉荒唐，他之前，从不曾见过她的容貌，只听到她几句话罢了。
更何况，儿媳妇可以像女儿，母亲会因温妗右眼角下生了与女儿相似的泪痣而对她格外多出几分偏袒。
可，哪个男人娶妻是要像妹妹的？
父亲却是半信半疑，最后问他可想好了。
他说，就是她了。
一桩婚事，能解救一个身陷囹圄的姑娘，能令母亲满意，他自己也觉得不错，已是难得至极。
后来，一切顺当。
崔家的地位身份，远要比一个京兆府尹高出太多，温家自然知道怎么选。
更何况，还有圣旨。
……
婚事敲定，又适逢她的及笄礼临近，他到温家拜谒，温家给了他们说话的机会，一刻钟的时间，而他也由此第一次看到了她的真容。
一身浅紫色衣裙的少女肤色莹白，眉目如画，温雅而婉约，举手投足气质典雅，同他印象中的她反而不同。
少女立于他的身前，眼眸半垂，声音温浅，话却冷静：“敢问大人，不知温妗是哪里入了崔家的眼？”
崔仲没有答话。
哪里入了崔家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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