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雁门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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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雁门之困

但高兴的事情不可能天天有，谁都有烦心的时候，即使天子也不能例外。

六一五年八月初五，杨广巡游北塞。这次巡游，差点成了他死亡之旅。听话需听音，刨树要刨根。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早先，隋朝的大臣裴矩看到突厥始毕可汗部众逐渐强盛，担心将来对隋朝不利，就想学当初长孙晟的法子，对突厥来个分化瓦解，扶植另一方来制衡始毕可汗。于是就向杨广献策，君臣经过一番合计，把目光锁定在始毕的弟弟叱吉设身上。于是派人给叱吉设送信，要把宗室之女嫁给他，并封他为南面可汗。此时叱吉虽然也有野心，但自知不是哥哥的对手，所以不敢接受册封。结果这事情没办成，却让始毕知道了。始毕不是傻子，他知道隋朝的企图，从此心生怨恨。后来裴矩又设计诱杀了突厥的谋臣史蜀胡悉，这更加激怒了始毕可汗，从此就不再入朝晋见。

我们回忆文帝时代，长孙晟就是用“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的方法制服了突厥，但到了裴矩这里，这法子似乎不是那么灵验了。其实方法并没有过时，关键还是没有掌握好技巧和火候。杨广偷鸡不成蚀把米，失了一个藩国，多了一个仇敌。

杨广的北巡给始毕可汗提供了一个报复的机会。

初八这天，始毕可汗率领几十万名骑兵出发，准备袭击杨广的车驾。义成公主事先得到消息，就派遣使者偷偷地向杨广报信。

看来，和亲政策还是有意义的，如果不能维系两个国家的和平，至少还可以充当一个国家的卧底。

十二日，杨广的车驾迅速驰入雁门城，但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没有甩掉突厥的追击。仅仅过了一夜，尾随而至的突厥军队就包围了雁门。

此时，隋军上下惊惧万分。于是立即修筑工事，加固城防。材料不够，就把城中的民房都拆毁了。当然，最令人头疼的是城中的粮草不足。当时城中有十五万军民，而储备的粮食满打满算，也就仅仅能够维持二十来天。

突厥军队发动猛攻，雁门郡的四十一座城池，很快被打下了三十九座，只有雁门、崞县两座没被攻下。突厥军队知道隋朝的皇帝在此，很想捉住这条大鱼。于是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流矢一度都射到了杨广的御座之上。杨广大为恐惧，抱着赵王杨杲哭泣，眼睛都哭肿了。

这回是杨广一生中难得的一次本色出演。

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劝说杨广选挑选几千名精锐骑兵突围出去。这个计策十分弱智，后面我们还要说，这个宇文述虽挂着大将军之衔，但打仗就是一个草包。

纳言苏威说：“据守城池我方还有余力，而轻骑则是对方的长处，陛下是万乘之主，怎么可以轻易行动？”

民部尚书樊子盖说：“陛下在危境中侥幸保全，一旦处于狼狈的境地，则追悔莫及！不如坚守城池挫败敌军的锐气，据守在城中，征召全国各地兵马前来救援。陛下亲自抚慰士卒，宣布不再征伐辽东，重赏爵位，必定会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何愁不能杀退敌兵？”

内史萧侍郎认为：“按突厥的习俗，可汗的妻子可以参与军机，况且义成公主是以皇帝女儿的身份嫁给外夷的，她肯定要依恃大国为后援。如果派一个使者通知公主，即便没有什么效果，又有什么损害呢？另外，将士们的心里，是怕陛下在免除了突厥的祸患后又去征伐高丽，陛下如果明确下诏，宣布赦免高丽的罪过，专事征伐突厥，那么大家心中安定，就会专心杀敌了。”

萧侍郎是萧皇后的弟弟。虞世基也劝杨广重重悬赏，下诏停止征伐辽东的兵役，大敌当前，杨广无计可施，只好采纳了这些意见。

杨广亲自巡视军队，他对将士们说：“你们要努力杀敌，如果这次能够击退敌人的话，凡是参加战斗的人都不愁没有富贵，不准任何人任何部门吞没你们的功劳。”

于是他下令：“守城有功的人，没有官职的直接授予六品官职，赏赐物品百段；已有官职的人级别和赏赐依次增长。”

战斗开始后，他不断地派出使者去前线慰问将士。大家感动之余，都踊跃杀敌，昼夜抗击。

二十四日，杨广下诏招募天下之士，各地郡守县令都竞相应召赴难。李渊的儿子李世民此时只有十六岁，也响应号召应募从军，成了屯卫将军云定兴的部下。他劝云定兴多携带旗帜军鼓作为疑兵，说：“始毕可汗敢于举兵围困天子，必定以为我方仓促无法救援，我们最好在白天展开旌旗几十里连绵不断，夜里则金鼓相闻。敌人一定以为我方大批援军到来，就会望风而逃。否则，敌众我寡，如果对方全军来战，我军必定无法支持。”

云定兴采纳了李世民的建议。战事一开，果如李世民所料。突厥人心下疑惑，不敢全力一战，刚刚交手，就掉头退却了。

这次勤王之战是李世民登上历史舞台的首次亮相。

再说杨广的使者也暗中和义成公主联系上了，公主就派人对始毕谎报军情说：“大事不好，北部边境告急。”

这时东都和各郡的援兵也都到达忻口。九月十五日，始毕可汗解围退走，杨广派人出去侦察，发现此时山谷的已经空无一人，断定突厥军队已经撤退，这才派出两千名骑兵在后面追击。隋兵追到马邑，俘获突厥老弱两千人返回。这多多少少为杨广找回了一点面子。

这一次义成公主的作用太大了，他就是杨广甚至整个大隋帝国的救星。因此，我想在这里把这个非凡的女子也作一个介绍。

义成公主（？－630年），是隋文帝宗室女。按《隋书列传第四十九》上的记载，五九九年，原来与东突厥启民可汗和亲的安义公主病逝，为维系和发展与突厥友好关系，扶植亲隋的启民可汗，隋文帝又将义成公主嫁给启民可汗。文帝想用美人香躯，继续拴住这个浑身腥膻的草原狼主。

把中原土壤里培育出的花朵，硬性地插在那个近于茹毛饮血的部落之中，这其中有多少委屈？多少辛酸？多少无奈？个中滋味，也许只有远嫁匈奴的王昭君们才能体会。值得一提的是，这个美丽的女子并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勇敢地挑起了国家的重任，恪尽职守。她把自己绚丽的青春献给了陌生的突厥可汗，也献给了大隋王朝的和平大业。

义成公主的命运是曲折坎坷的。在突厥生活近三十年，先后嫁给启民可汗、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颉利可汗（后三个都是启民可汗的儿子）。依照突厥的习俗，儿子继承父辈的事业，也可以同时继承他的女人，弟弟也可以在兄长死后再娶他的妻妾。这种胡俗，在我们汉人看来是十分野蛮落后不能接受的。但义成公主的根须已经扎进了草原之上，入境随俗，她也就失去了任何选择的自由。她只能硬着头皮，忍受着突厥人永远也不理解的痛苦和屈辱，在丈夫启民可汗死后，又嫁给他的儿子始毕可汗。始毕可汗也是个短命君主，他归天之后，再嫁给他的弟弟处罗可汗和颉利可汗。

隋文帝给了她一个坎坷的命运，一个充满艰辛和磨难的生活，但她对于隋王朝却一往情深，那种发自肺腑的忠诚一生没变。她一生为大隋做过多少事情已经无法统计了，但至少这样几件事是被历史铭记的。

第一件：就是我们前面刚刚提到的六一五年这一次，是她用计解了雁门之围。她甘冒杀头的危险，慌称突厥边境有情况，这才骗走了可汗的部队，使杨广得以侥幸逃生。否则，雁门很可能就会成为杨广的坟墓。

第二件：六一八年，杨广在江都被宇文化及杀害，伴君南下的萧皇后成了宇文化及的玩物。宇文化及死后，她又落在了窦建德的手里。可怜一代国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忍辱含悲，任人欺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义成公主代表突厥可汗前来要人。窦建德畏惧突厥人，就乖乖地把萧皇后护送出境，另外还献上了弑君元凶宇文化及的脑袋。

第三件：义成公主忠于隋朝，所以她对于后来称雄中原的李唐王朝也不能接受。六三零年，唐朝大将李靖打败突厥，颉利可汗投降，而倔强刚烈的义成公主则宁死不屈，最终死在了李靖的刀下，结束了她充满传奇、痛苦和屈辱的人生。此系后话。

九月十八日，杨广返回太原，苏威对炀帝说：“如今盗贼不息，士卒疲惫，希望陛下速返西京，巩固根本才是国家的长久之计。”

杨广认为这个意见很对，决定照办，但这时候宇文述却提出了相反的见解：“跟从车驾的官员家属大都在东都，最好是就便道到洛阳去，从潼关进入。”

杨广一想，也对呀！再说上次的雁门之困让他心有余悸，离开这个不祥之地越远越好，去东都他可以睡得更踏实些。经过一番权衡，他还是选择了去东都的路线。从宇文述的几次比较弱智的建议来看，估计这家伙脑子是进了水了。

十月初三，杨广到达东都。他斜着眼看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对侍臣说：“还是大有人在啊！”

他抱怨当初平定杨玄感的叛乱时杀人太少。君为民之主，如果连民都没有了，你还当谁的皇帝啊？看来杨广是没有弄清楚君和民之间的关系，他把民众看成了不安定的因素。

这时候，对于雁门将士的奖赏提上了议事日程。

苏威提到悬赏规格太重，应该再斟酌考虑。杨广本来就小气（当然他对自己还是很大方的），一提到赏赐之类，他就超级抠门，跟割他的肉一样心疼。所以苏威的提议正中下怀。苏威掌管国家财政，花钱节省可以理解。

樊子盖却恳切请求杨广遵守先前的许诺，认为一国之君不应失信于将士。

杨广生气了，说：“你打算收买人心吗？”

樊子盖害怕了，不敢再答话。

杨广这人生性吝啬，既不愿意花钱（为自己另当别论），又不愿封官。当初平定杨玄感时，应该论功授勋的人很多，他就改变军队的职位级别：规定建节尉为正六品，以下依次是奋武、宣惠、绥德、怀仁、秉义、奉诚、立信等尉级别相应普降一级。级别低了，待遇也就相应降低了，这样就省了不少银子。而这次参加保卫雁门的将士有一万七千人，可最后得到勋位的才有一千五百人，都是比照平定杨玄感时行赏的标准，打一仗得第一功的人晋升一级，此前没有军职的人仅授予立信尉的职位；打三次仗得第一功的人只作到秉义尉；那些虽在战场拼命但未立功的人，四次仗才能晋升一级，也不赏赐物品。而当初杨广的许诺是没有官职的直接授予六品官职，赏赐物品百段，已有官职的人级别和赏赐依次增长。两相对比，差别一如天渊。

如此，皇帝当初的许诺就成了一句空言。将士们这才明白，他们是被皇上当猴耍了。什么金口玉言？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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