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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星海深处，有一片名叫沉沙岩的海域，遍布大大小小狼牙奔突的礁石，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导致此处水流极不稳定，形成许多旋涡和暗流。之前商船但凡有误入的，未见一人生还，待名声传出去之后，各路船只纷纷绕道，导致此处更加荒僻。
沉沙岩自然也成了各种海妖兽栖息修行的不二之选。
此时的沉沙岩，正乌云压顶沉沉如霭，海水呈暗蓝色，大力汹涌翻滚着，似有无数妖兽潜藏海底，随时可从水中钻出来，张开大口吞噬一切。
江枕流伫立此海域最高的一块礁石上，紧握手中灵剑，环顾四周海域，仔细寻找那条蜃龙的踪迹。
他来到这里之后，先是在周边踩点，然后才确定蜃龙的藏身之处，单是这两件事，就耗费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蜃龙常居之海域，海水平静得诡异，仿佛并没有任何活物。海面上零散坐落着许多小岛，往北侧天边延伸过去，直到海天交界之处。
在海妖兽的认知中，江枕流并非人族，应该被分类为异物。他来此查探的过程也非常小心，因此那蜃龙该是没发现他，周遭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这风平浪静的海域让人心里隐隐觉得诡异，江枕流把海域图拿出来详细对照的时候，终于明白问题在哪里。
海域图上标注的小岛，和自己亲眼所见的数量对不上，真正出现在眼前的要多出许多。
他先在最南端的小岛上寻个标识之处，留下一缕分魂寄存其中。这分魂之术前世他经常用，但重生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使用，毕竟魂魄寄存傀儡中和在本体中不同，他也是看了那本一千种傀儡使用方法之后，才大胆一试。
尔后他展开光遁之术，试探着往北边飞，一路飞一路查看，待走出一千多里后，眼前一模一样的场景无边无垠，甚至那些岛屿大小形状都区别不大。
想来北面这些多出来的小岛，其实就是蜃龙设下的幻境，甚至这片海域，或许也是蜃龙布下的幻境。
绕了两个圈子，发现果然落入幻境之中，拿出司南仪来看看，司南仪已经完全失去用，指针像个疯子，狂转不止。
这蜃龙布下幻境，或许是为了遮掩真正的巢穴所在之处，也或许有别的目的，他无意探知，循着自己之前留在小岛上的分魂之灵息回到起点处，尔后神魂合一。
就为了这次分魂，江枕流觉得魂魄隐隐有些不稳，且体内灵息消耗竟然翻了个倍。
这次出海，傀儡体内只有近四百颗鹤鸣生成的灵力，并不敢轻易浪费，看来这分魂之术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
若是蜃龙始终这样按兵不动，以江枕流如今的修为，根本就找不到它的栖身之所。
这样耗下去并非长久之计，他按照之前的计划，将带来的燕子自灵兽袋中陆陆续续放了出来。
蜃龙天生喜食燕子，然而这条蜃龙在此海域盘桓已久，早就吃光了周遭海域的燕子。燕子是有灵性的鸟，知道此处不留爷，一传十十传百，连别处的都不肯再过来。
他必须将这条蜃龙给引出来，最好离得它老巢有一定距离才能下手。不然他若是觉得不对，逃回老巢去，估计还是寻不到他踪迹。
这蜃龙颇有几分定力，在江枕流放出燕子之时，开始那几天，竟然像柳下惠一样坐怀不乱。
但其实它馋的要命，由于特殊原因，它不能离开自己巢穴太远太久，因此已经有数百年不曾吃过燕子了。
十几天后，柳下惠终于破了功，偷偷出来吃个三只五只十只八只九只十来只的。
越吃越嘴馋，越吃越好吃，末了彻底抵不住诱惑，钻出了精心布置打造的巢穴，慢慢跟随着江枕流来到沉沙岩。
沉沙岩其实离得蜃龙老巢不过几百里，蜃龙的戒心很强，若是再远，怕是他不会上当。
这头蜃龙角耳俱全，通身遍布金绿色的鳞甲，背鬣为鲜红色，身长足有十余丈，竟比殷芍的原形还要大许多，想来终年生存在深海海底，长起身体来肆无忌惮。但论修为级别却不如蛇王殷芍，只不知为何一直未曾化形，还是以本体出现在江枕流眼前。
蜃龙也在盯着江枕流打量，打量完毕，微微往后退了退，身躯盘在一起，呈现一幅谨慎又保守的模样。
看来这头蜃龙灵智极高，哪怕对方是一具傀儡，它也轻易不会跟对手较劲儿。
于是江枕流决定主动挑衅，人剑合一直投蜃龙而去。
“咣当”，两人第一次交手，江枕流手中灵剑砍在柳下惠的背上，蜃龙皮糙肉厚，被砍这一下完全无动于衷。
这本就是试探，江枕流一触即退，尔后趋近来，再次出剑挑战。
他其实不太敢离蜃龙太近，出剑迅速角度刁钻。蜃龙身躯太过庞大，想避开并不容易，因此屡屡被砍中，但灵剑和它厚重的鳞甲相接触，不但伤不了分毫，反倒让江枕流的灵力不断损失。
蜃龙摆动巨大的头颅，看了看江枕流，眼光中满是蔑视。这傀儡级别不高，根本就伤不了它分毫，它只等着这厮灵力耗尽后，把他那里的燕子抢过来吃掉即可。
一人一□□手数次，江枕流还没试探出蜃龙的弱点在哪里。他索性双手结印，手中那把极普通的灵剑忽然光芒大盛，一瞬间幻化成三十六把，从三十六个方位向蜃龙本体攻去。
真正的灵剑本体依旧是在江枕流手中，这本体直指蜃龙眉心而去，且迅捷无比。那里正是蜃龙妖丹之所在。
蜃龙似乎毫不在乎，任由重重剑影劈在身上，依旧不能撼动它半分。但等江枕流一剑点在它眉心之际，他忽然张大嘴怒吼一声，为这傀儡的大胆而愤怒。
这一瞬间，江枕流看到它血盆大口中密密麻麻四排利齿，咽喉处似有一缕缕白气氤氲而出，忙左足尖在它身上一点，借力起飞逸出老远。
而出乎意料的，蜃龙的头颅却往后一缩，且神色焦躁不安，似有疼痛之感。
原来它并非无所畏惧，它也怕白骨珊瑚靠近。只是它身躯太庞大，覆盖的鳞甲又刀剑不入，江枕流无法破除这张鳞甲，依旧杀不了他，自然也取不出头颅内的妖丹。
蜃龙咆哮了一声，声音沉闷而压抑。它愤怒地盯着这个一再挑衅傀儡，身周忽然升起一股白色的雾障，三十六把剑的幻影纷纷被弹起，被阻隔在雾障之外。
这雾障扩散极快，江枕流怕伤了自身，忙闪身急遽后退，等终于退出雾障的范围，他凝神打量眼前茫茫海域，准备寻到妖兽好再次下手。
结果眼前景色忽然一变，身周凭空升起无数亭台楼阙，其间街肆繁华行人如织，甚至能隐隐听得到喧闹叫卖之声。
原来是蜃龙给他变了个海市蜃楼出来。
江枕流的寄身之处虽然是一具九级傀儡，但前世他已经达到渡劫期修为，心境高超，因此半点不受影响，左手掐诀，瞬间心思一片清明。眼前的景色再繁华，在他眼中也不过一片虚空。
那蜃龙躲在一块巨大的礁石后，正在偷窥他，惊见江枕流竟然自空中翩然而下，穿过自己制造的各种幻境，手中灵剑再一次破空而来。
一人一兽第二次交手，蜃龙从头到尾被砍了几十剑，但江枕流依旧没有试探出蜃龙的弱点。他只得飘身后退，担心蜃龙从后面偷袭，在空中转了个身，见脚下不远处一块礁石，于是徐徐降落，结果脚下一空，骤不及防之下，噗通落到了水里。
原来这礁石也是蜃龙幻化出来的，并非一件实物，他疏忽之下，竟然着了道。
水底似有暗影一闪而过，接着浪涛忽然涌起，一条巨大的尾巴扫起一块巨大的礁石，铺天盖地向他拍下来。
蜃龙本身不愿靠近白骨珊瑚，所以才通过礁石来攻击江枕流。这块礁石被从深海中连根拔起，足有陆地上一座小山大小，涵盖范围极广，若是被拍上，怕是要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幸而江枕流早有防备，索性斜身随着礁石拍来之势沉入水中，借着海水被礁石拍入带起的水流，堪堪逃离。
他从水里一冲而出，漂浮于空中。
看来这头蜃龙外体已经修成了不坏之身，并无下手之处，纵然有弱点，那也应该是被它隐藏在体内。
如此可就麻烦了，难道自己要钻到它腹中去看看？
起了这个念头后，江枕流越来越觉得此事可行。若是前世的血肉之躯，一入蜃龙腹中，想必会被胃酸腐蚀得骨肉消融，但这具傀儡用材优良，令那蜃龙望而生畏，入它腹中必定无碍，否则它大可以试着来吞噬自己。
蜃龙见自己数次出击，都无法伤对方分毫，它脱离巢穴时日已久，也有些焦躁，一双大眼瞪着江枕流，它觉得自己之前可能轻敌了，低估了这具傀儡的能耐。
不，这应该是个人族。
“你并不是傀儡，你是个人族。”
蜃龙的声音沉闷而悠长，回声阵阵，连阵阵海浪翻滚之声都被压了下去，整个海域瞬间变得寂静异常。
江枕流有些惊讶，尔后就释然。按理妖兽七级即可化形，何况是柳下惠，它虽然以本体出现，不代表它不能化形不能说话。
“不错，我确实是个人族。你既然能人语，何不化形出来？”
“我不能。”
“为什么？”
蜃龙摇了摇巨大的头颅，它有责任在身，不想再和这个奇怪的人族纠缠下去：“你修为不过尔尔，把你的燕子都送给我，我可达成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你知道我有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其实就是要你的妖丹，可是你肯给？这个妖兽，真会胡吹大气。
蜃龙看出他的质疑之意，又重复道：“我给你看到你最想看的。”
江枕流觉得其中必定有诈，但这蜃龙的声音似有一种迷惑人心的魔力，特别是那句“给你看到你最想看的”，让他一瞬间怦然心动。
他不禁看了看蜃龙，蜃龙琥珀色的眼睛也凝视着他。
海上的景色又开始变化，雾气翻滚云蒸霞蔚。俄而，白雾渐渐退去，碧蓝色的海水显现出来，澄净深邃潋滟千里。数座青峰出现在水面上，峰顶白云缭绕，不时有白鹤等灵禽穿梭出入。
江枕流不禁茫然：“明海？不破山？”
那些山峰的轮廓如此熟悉，如一副山水画卷在他身周徐徐展开，画中一切缓缓游走，皆是昔日景象。他甚至能听看到白衣少年们沿着山路翩然而下，那都是师兄们收的弟子。
他们见他怔怔站在这里，和他较为熟悉的几个弟子口中叫着小师叔，纷纷向他跑过来，连白衣上绣的松鹤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少年的笑容干净而明朗，江枕流贪看这过往繁华，竟是不舍得眨一下眼。
俄而，他忽然又清醒过来，冷声道：“这不过是你制造的幻境而已。”
蜃龙再次催动妖力，口吐袅袅白雾：“世人愚痴，你也不例外。你以为海市蜃楼皆是虚妄？错了，你再仔细看。”
不过须臾工夫，景象又有一番变化。明海的水不知何故渐渐变成了暗黑色，透着死气沉沉的肃杀之意，再不复波光粼粼澄澈透明。而那连绵起伏的海上仙山云中列岫，一座座轰然塌陷，在他眼前慢慢沉入了海底。
山峰沉落入海时激起巨大的海浪，向着江枕流当头压过来，压得他瞬间呼吸困难几近窒息。
明海吞噬山峰后，恢复无声无息，变得死一般沉寂。
“怎么会这样？”
片刻后，江枕流失声叫道。
“这就是真相。”
“不，这明明是你制造的幻境。”
“不是幻境。我说过，海市蜃楼未必都是虚妄，偶尔也会把真相给人看。我让你看到你最想看到的真相，难道不是达成了你的愿望？”
江枕流心神俱动，原来这果然是真的？
明海灵气枯竭，渐成死海，不破峰彻底塌陷，沉入海底，这就是真相？
他双腿一软，于一片虚空之中对着落入海底的不破山跪了下去。
如果傀儡有心，必定已经碎成了片片，如果傀儡有泪，他必定已经大放悲声。
然而此时此刻，只有灵魂在辗转反复，遭受油煎火炙般的折磨。
片刻后，江枕流忽然又挣扎着站了起来，身躯峻拔屹立不倒，他怒喝出声：“假的，这都是假的，我不会相信！”
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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