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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不出洛云舒所料，苏怀澈在京城知名度极高。玉树临风之姿，又偏带着潇洒不羁的笑意，深如黑夜的眸子温润如玉，令人看了不由得沉溺其中。
“这便是苏公子么？果然长相不凡！”
“啊啊苏公子！能在我这儿留个名吗。”
“苏公子，看我看我！”
……
苏怀澈似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如鱼得水般行走期间，脸上始终带了温柔的明媚笑意，还颇为熟络地同一些人搭起话来。
一旁的洛云舒就没那么好过了，只觉得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四周的目光如炙烤的火焰，要将她整个人烧出几个洞来。
她极力低着头，脸埋在宽阔的袖间。扎一个利落的高马尾，背影纤细瘦弱，光看后背的话，会以为她是一个极不起眼的白衣公卿。
“苏公子，我们要去哪？”走出一段路，见人群丝毫没有少下去的意思，洛云舒不由得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
苏怀澈挑挑眉，露出一个极为玩味的坏笑。
洛云舒心底一跳。
“阿云可是累了么？”苏怀澈这一声不高不低，却极为清亮好听，足以让周围最近的一圈人听个一清二楚。
顿时，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到了洛云舒身上。
紧接而来的是不忿或是艳羡或是惊讶的“低声”交谈。
“什么？！苏公子叫这人什么？！”
“好像是……阿云？！”
“这，这人手上的不是荷华么？！”
“可不是嘛，苏公子竟把这把剑送人了么？这未免也太偏爱了！”
“啊啊啊好亲密的称呼啊啊啊！”
“阿云……等等，这人男的还是女的啊？”
石破天惊地一句发问，吃瓜众人的话题顿时落到了“阿云是男是女”上。
洛云舒狠狠剜了身旁笑得一脸得意的男子。
苏怀澈却是睁了一双无辜的眼，眨了眨，温言道：“阿云可是不习惯京城这般拥挤么？放心，我的铺子就在前头，我们马上就到。”
苏怀澈嘴上犯着欠，却仍是稍稍加快了脚步，极为微妙地走在了洛云舒前几步的地方，甩动的黑色袍袖正好够掩盖洛云舒的脸，让众人看不分明。
洛云舒并未发现苏怀澈手上的小动作，只觉得这人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蠢货，伸手就要去扣苏怀澈手腕上的要穴。
然而，这袍袖一甩一甩的，总是恰到好处地避开几欲下手的洛云舒。
洛云舒看一眼侧前方走着的男子，虽然看不清他的正脸，却能从他侧面高高扬起的颧骨判断，这人绝对在笑。
岂有此理。
洛云舒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毫无顾忌地直接上手去扣苏怀澈手腕。
她就不信，凭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的本事，还点不了他手腕上一个穴位了！
不知是否是凑巧的缘故，她终于狠心伸手的瞬间，那碍眼的黑色袖子居然没再在她眼前碍事。
洛云舒心下大喜。
然而下一瞬她便呆了。
她简直无比后悔顿足捶胸追悔莫及甚至要以头抢地。
在她的手指要扣到那要穴的瞬间，那双袖子下无辜地垂落着的双手忽然极为巧妙地翻转了一个角度，下一秒，她的手便被一双略带暖意的宽阔手掌包围，像是溺于温泉的鱼。
洛云舒：“？？？？？？？”
她很想开口大骂，却在抬头的瞬间跌入一双温柔的眸子里。
“阿云，天冷了，让我给你暖暖手，好么？”
吃瓜群众们先是面面相觑。
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原始猴般的“啊啊啊——”声。
然而就在人群炸锅的那么几个瞬间，苏怀澈便趁着人们交头接耳的时候，拉着洛云舒快速逃离了战场。
苏怀澈极为熟络地在大大小小的巷子间穿梭，不一会儿便将吃瓜群众们甩在了身后。
拐入一个颇为冷清的巷子时，两人才停下来。
苏怀澈正打算喘口气，开个玩笑，却只觉掌中一空，紧接着一股凌厉的掌风便扑面而来，毫不留情地袭向他的天灵盖。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苏怀澈连连求饶，颇为狼狈地在掌风之下到处逃窜。
洛云舒却是毫不留情，每一招都下了死功夫，直要夺他性命。
“啊呀呀我要不这样做，他们能炸锅吗？！”
“他们不炸锅，我们能这么快逃出来吗？！”
“谁，谁叫他们一直盯着我看啊，我也不想啊！”
苏怀澈连连赔笑，脚下逃得飞快，嘴皮子却是一点也没落下。
洛云舒气极反笑，“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
“谢……谢倒是不用，哎呀呀只求女侠饶我一命，小的定当涌泉相报啊。”
“小的虽然嘴爱说了点，可心是好的呀，再说了，小的从小在京城长大，对京城的许多门道也算有些研究，女侠，女侠留着小的一命，也算是有点好处的！”
荷华泛着寒气的剑身冷冷映着洛云舒不带半分感情的清冷双眸。她似乎是气急了，平日苍白的面色染上几分红晕，倒显得比平日里更有烟火气些。只是这张脸上柳眉倒竖，眼神狠厉，明晃晃地写着杀气。
听见苏怀澈的最后一句话，洛云略有些松动，将荷华后撤了半寸。
苏怀澈见有机可乘，当下愈发来劲，“十七姑娘有所不知。这京城里想杀我的人固然不少，可是看我脸色行事的人也绝不在少数。”
“今日你我二人虽瞩目了些，他们却也未看清你的面容，只当你是个男子。”
“我待你如此亲厚，你若是愿意露脸，往后若有什么要打听的，尽管露了脸去，只说是那日与我共同进城的阿云，定然无人敢为难你，你要的线索他们也定会拱手奉上。”
“你若不愿露脸也无妨，便扮成今日白衣男子的模样，或是戴个幕篱，报上阿云的名字便好。”苏怀澈笑得不羁，语气却是认真。
洛云舒收了收手中剑，“京城之中名唤阿云的人千千万，他们怎么判断我便是同你一起进城的人？”
“荷华。”苏怀澈言简意赅，“我给你这一柄荷华剑，是京城唯一一把以玄铁制成的长剑。阴雨天，是玄青色彩；若是日光之下，有幽蓝光泽。”
“玄铁材质坚硬却颇为沉重，适合制作大刀，却不适合做长剑。长剑以轻薄为佳，若以玄铁制成，未免失之灵气。”苏怀澈顿一顿，看着荷华的眼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欣赏，“然而制成这柄剑的玄铁却极为轻薄，且为难得的冰玉玄铁，不仅比一般玄铁锋利坚硬数倍，还能在不同光影下变换光泽，煞是好看。”
“京城之人眼神大多毒辣，见剑便如见我。”
洛云舒心头的怒气平息几分，却仍不肯就此松口，依旧冷了脸道：“苏公子若是有心帮我，大可赠我信物一枚，若有需要，出示信物便可，何必大动干戈。”
“苏公子家财万贯又如此有名，府上玉佩总有吧？”
这下似乎问到了点子上，苏怀澈颇有些吞吞吐吐起来。许久，才很没底气地说了一句。
“玉佩有是有……可是……可是京城中有我苏家商号玉佩的人不在少数……”
洛云舒：“……”
“是，是这样！我，我在路上，好好走着的！但，但是架不住别人总是问我要嘛这不是……”
洛云舒：“……”
“十七姑娘身份特殊，所求也绝非常物。”苏怀澈深深看进洛云舒的眼，“唯有这一柄荷华，配得上十七姑娘。”
洛云舒颇为不愿地收了剑，冷冷转过身，却没听清苏怀澈余下半句话。
——“配得上十七姑娘，凤仪万千。”
苏怀澈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拍拍身上没多少的灰尘站起身，看着洛云舒略显清瘦的背影，又看看她手上紧紧握着的剑，清明如镜的心间蒙上几分茫然与困惑。
似乎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对她那么好，给她如此独一无二的……偏爱么？
从第一次在眉山见到她以来的欢欣窃喜，到见她前来赴约时的慷慨赠剑，再到雪夜山间那次以契约为幌的拉钩……对她的好、见她的喜似乎是比他素来敏锐的头脑还要早一步做出的举动。
可她偏偏不是她。
或许是有点像吧？一样清澈明亮的双眸，一样略显清瘦的背影。
只是她与她，正如明媚的太阳与彻骨的寒冰，如何相比，怎能相配？
他对她好，不过是要她做他手下最快、最利的一把刀。既然要让她为己所用，又怎能不用这些好来让她对自己忠心耿耿呢？
苏怀澈这样说服自己，眸色复又变得平静深沉，面上带上一副笑脸，当下加快了脚步。
见一黑一白两个影子走远了，屋顶上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跃起，无声无息地沉匿于繁华喧嚣的京城之中。
片刻。京城某处府邸。
“这么多人，都是废物吗？！”厅堂中央乌木座椅上的男子一身玄衣，声音宛若从百丈寒冰中淬炼出来一般，令人听了如坠冰窖。
屋中乌压压地跪倒了一大片，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殿下消消气。现下他们二人已经进了京，殿下若还是如此急躁，只会让事情愈发不可收拾。”端坐在男子东侧首的女子在幕篱后冷冷开口。
听了这话，男子眸中的戾气消减半分，却仍难掩怒气，“枉我派这么多人，都是去送死的么？”
“听说澈……苏公子此番进京，带了个江湖上的高人。”
“两人……共骑一乘，一骑绝尘。”女子的声音妖媚，却丝毫不带感情，相反地，每一个字似乎都淬了毒，仿佛脱胎于无边深沉的恨意。
堂中的男子并未听清女子的后半句话，只是听见了前半句，沉吟片刻，召了一个人上来，在他耳边低声嘱咐。
女子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一张脸掩在层层纱之后，看不清神色，一双眼晦暗不明，却透出带着娇笑的诡异。
“共骑一乘么？”女子嫣红的双唇勾了勾，“那便，让我会会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