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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拓拔宪从她身前抬起头时，便被她唇上的发白齿印惊得一愣，旋即将她的衣襟一合，拇指按在了她下唇处，心疼地叫了声“襄襄”。
文令仪皓齿乍然一松，齿印深深地落在唇上，将饱满的朱唇压得略微变形。感觉到他的拇指一直在轻轻地揉着自己的下唇，心里涌上更深的煎熬。她仍旧侧着头，几乎逃避似的，半张脸都躲在板壁与她的阴影之间。
拓拔宪没有用强力扳动她，只将目光放在她不知何时紧闭起来的眸处道：“日后没有你的准允，朕不会再行事。襄襄，你不要抗拒。”
文令仪慢慢睁开了眼，含着水光看向他，无助的，无形中还带了些依赖。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想让他告诉自己，要怎么做才能问心无愧。尤其在她问心有愧之时。难道她天生就是这样轻浮无耻、耽于情欲之人吗？怎么会在某一个片刻，想着要是两人之间没这么多事就好了。早点遇到他就好了。他虽然不是个好人，她开口求他的事大多也都愿意替她去办，只要能留下她的家人，哪怕就是这样她也认了。
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
一件事，本就有这样那样的立场，一旦她选择了他的立场，对之前死去的人，不是背叛吗？
她平生最恨背叛。要不是有开始的叛贼，鲜卑人不会轻易就来到洛阳的。
她现在这样想，还是当初那个一心报仇的刘嘉树吗？当初那个刘嘉树也会想要原谅拓拔宪吗？
不！不会的！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原谅他，或是迫于形势，或是鲜卑人于他们有恩可她从小到大吃的都是宋国的梁米，喝的是宋国的水，一举一动学的是宋国的风仪，如果连她都可以轻谈原谅，那些不原谅鲜卑人的旧宋之人又该如何自处？他们辛辛苦苦供养出的，竟不是宋国公主，而是叛贼吗？
拓拔宪扶着文令仪，让她坐到了三面围栏的罗汉床上，自己单膝跪在罗汉床前脚踏上，宽厚的大掌轻覆在她的柔掌上，见她这般隐隐有些后悔。要不是夜里抱着她积了不少火气，也不至于这里只剩了两人就忍不住动了她，委实是个娇气的，他也认，只是看着她这样确实也不好受，便道：“襄襄，朕不骗你，理一理朕可好？”
文令仪坐在罗汉床上，缓缓地系着衣裙上的带子，拓拔宪方才扯开时没什么章法，随意便弄开了，合也只是合起了衣襟，看起来还比较乱。她指尖抓不太稳，很轻微地颤动。
视线偶然落在裙裾几只银线绣的蝴蝶上，她感觉连蝴蝶都凭空长了眼，在看她在敌国君王面前的丑态。
想到这里，她手上一个用力，刚系好的衣结散了。
拓拔宪要帮她，被她狠狠地推开了，文令仪淡漠地向下暼了他一眼，“还请魏王陛下松手。”
拓拔宪脸色微变。
文令仪道：“我累了。你叫春羽进来，我只想见她。”
她一身的冷气，比冰鉴还要寒上几分，丝毫看不出刚才被人扯下了衣衫，肆意作弄的沉浸之态。
文令仪见他只是深深地看着自己，单膝跪着动也不动，不知不觉中带了几分挑衅道：“魏王陛下听不懂人话吗？”
拓拔宪又看了她会儿，方扶着床板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她毛散头发的发心，想揉一揉，又怕她激动起来。别人不知道缘由，他却能猜到几分，做了这么多年的宋国公主，她骨子里便流着贵气，想到和她心目中的敌人亲作一团，总是不痛快的。便只道：“你不愿，朕不会逼你。”
“我自然只有不愿！”文令仪应激似地快语，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发沉，发誓般死死盯住他。
拓拔宪笑了笑，“好。”
“你笑什么？”文令仪深深地抿起嘴角，警惕道。
“好好休息，朕叫你想见的人进来。”拓拔宪放下了刚才无意间卷起的衣袖，边说边往外走，把这里留给她。
文令仪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松了松神，之后又捂紧了难受的心口，脸上满是纠结和茫然。
他和从前真的有很大不同。
让她变得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见到他不再是单纯的厌恶和恨意，而是夹杂了些别的东西，甚至在他走出去的那一刻，她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可明明她只想恨他。
文令仪望见两处高足的方桌上都放了鲜卑人常用的粗犷瓶器，还有把长剑，多宝格上却挤满了典籍，相处得莫名和谐。
她看得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打了个冷战，恐惧地抱紧了双膝。
怎么会？她一定是看错了。这一切不会发生的。
……
三个月后，文令仪在泥金屏后更衣，春羽拿了件雀蓝半臂过来，正要替她套上，见她里头的长袖衣似合得不十分规整，便笑道：“就说要娘娘等奴婢一下，就拿过来了，何必亲自动手？”
文令仪一看，是衣领没有对齐，偏到了一边去。
春羽替她调了调，往日合身的长袖，今日却不知怎么，调来调去也没个合适的，她又细细看了看，发现是娘娘又丰腴了些，腹处也有些轻微的隆起。只是这些太过隐秘，非日常照顾起居知道她身量又特意留心之人才看得出。
春羽低了低头，“娘娘今日换身别的罢。这个太小了些，不然只能奴婢叫人现裁一件，只是要等。”
文令仪微微吃惊，“胖了？”
她穿过一次这衣裳，自然认得，只是没想到自己在煎熬之下还能吃胖，也真是没心没肺。
她垂下睫毛顿了顿，先问道：“陛下在外面吗？”
得到春羽肯定回答后，淡淡道：“那就换罢。”
等换好了，已是比平时更衣完毕的时辰晚了一半，她走出屏风，见屋里只有宫人，走到了方杌子坐下，静等着梳妆。
但许是这些日子绷得太紧，夜里睡不好，又知道了那人不在，她等了会儿便头一勾一勾地往下点着，睡眼惺忪地不成样子。
神思朦胧间，她听见了男人的一声轻笑，仿佛就在耳边。
文令仪睁开了眼，陡然就与梳妆台上清圆镜子里那双温柔的鹰眸对视上。
只见镜子里的他一手执着梳子，一手按在她的肩头，见她醒了，俯身亲了亲她散开的头发。
“胖点好，原来那样太瘦。”拓拔宪笑道。
文令仪冷着脸，对着镜中人道：“魏王陛下原来喜欢这样的美人，可惜宋国以纤为美。”
拓拔宪替她梳起了柔滑的长发，很熟练的样子，没脾气道：“你明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既然衣裳紧了，等会儿便留在这里，朕命人给你重新量体做衣，先别去书室了。”
文令仪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些日子以来总是如此，他好像做了谁家的赘婿般，不管如何阴阳怪气或是不给好脸色，总是耐心十足地应对，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眼下她也只能硬邦邦道：“衣裳能穿即可，此前既然答应了魏王陛下，我便不会轻易违诺——不会如你们鲜卑人一样。”
“随你。”拓拔宪看了眼她不起眼的腹部，多了几分无奈。
偏是这日书室里来了个不速之客，德庆没挡住，追在他身后叫道：“平王！陛下还未曾召见，您老止步！止步！”
年过半百的平王拓拔嵘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以股怒气勃发的姿态闯入了书室，毫不客气地看了眼座上的文令仪，便痛心疾首地跪在了地上，对拓拔宪磕头道：“臣冒死来见，求陛下先恕臣死罪，容臣启禀陛下。臣听闻，前朝余孽正潜在后宫之中，蒙蔽圣听、残害龙体。为国之安泰，还请陛下保全龙体，即刻下令驱逐出宫，不然便该处决余孽，安定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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