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里是骨拉可汗苏图因最疼爱的小女儿，她今早跟着三哥纵马出猎，只从师父的口中听到普亚那边派了个齐人使者过来，所为何事尚还不明，所以便把三哥叫回去了。
谁知这是李宇声东击西设下的圈套，可汗愿意与大凉通商，乖乖让出落霞山脉也就罢了，他若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王上不顾同族情分，当场在这和他翻了脸。
苏图因毕竟是个猎人，李宇来之前就多少嗅到了些许动向，所以他才会把大儿子和三儿子一起召回以备不防。
骨拉全族拢共也就四五千青年战士，有三千都布在了和李宇对峙的冰河对岸，万没料到，他的真正意图竟是只有五百亲兵护卫的小女儿苏格里。
李宇的算盘打得很精，他是大凉打通西域的急先锋，现在孤军深入，手上只有三千人出头，援兵最早也要等后天早上，和祁喇骨拉同时开战绝非明智之选，所幸布鲁达是个不怎么样的蠢猪，三言两语就把他吓得草木皆兵，亲手扼杀了自己的父亲。
现如今，华青收押，苏格里也在自己手上，形势一片大好，只要把这棵骨拉的命根子牢牢抓住，不愁他们不倒戈卸甲，以礼来降，这样一来，几乎不费一兵一卒，西域大半的土地就收入囊中了。
苏格里不是不清楚李宇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不如说他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普亚一人独大，没了祁喇与骨拉，其余的部落宛如一盘散沙，被逐个吞并只是迟早的事。
这个局势布鲁达清楚，苏图因更是清楚，可他们都毫无办法，路克确实老了，苏格里也同样是骨拉王妃用命换回来的，李宇把这一切摆在明面上，他只说了一半真话，却没有撒任何谎。
阿青前脚刚被扔进卧房，苏格里后脚就跟着遭了殃，两名普亚武官手脚没个轻重，将胡乱挣扎的少女一把丟在柔软的羊毛毡上，用夹生的骨拉话厉斥道：“骨拉猪，给我老实点！”
也不知她听懂了没有，苏格里拧着手腕拼命扑腾，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唔唔”的抗议声，然而不管她怎么闹腾，两个武官都像没听见似的，一前一后出账锁上了门，连头都没回一次。
“普亚狗…贱种！又卑鄙又无耻，有了种的就堂堂正正和我阿塔交手，把我绑过来逼他就范算什么本事，还有脸骂我…你们才是猪，你们全族连猪不如！”
苏格里的小脸憋得通红，手脚都被绑着，撑着肘才勉力翻过半身来，她义愤填膺，恨不得冲起来把那两个狗东西生吞活剥了，奈何整个人被麻绳捆成了粽子，只能在地上不甘地来回滚动。
整个帐子特别空旷，四周与地面都垫了一层厚厚的毛毡，李宇见识过的，阿青的性子比苏格里还烈，一点自尽的可能也不给两个小姑娘留。
这毛毡毛质是好，隔音却不怎么强，阿青原本静静听着苏格里的闹腾，靠在帐边眸底无光，像个冰冰凉的死人不声不响，然而就在苏格里咳了两下，喊声稍停时，帐外突然传来一两声戏笑的齐语。
阿青乍听熟悉的话，轻微抬起点头，听见外头说话的几人越走越近，随着砰的一声闷砸，好似有人跌在了地上，紧接着，一个含着泣不成声的祁喇女音哭了起来：“放了我吧，愿真主保佑你们永生永世，求求你，放了我吧……”
阿青眼眸一凝，倏地转过头去——这声音耳熟，好像是布鲁达的七老婆，紫津。
她背脊顿凉，怎么回事，布鲁达不已经是大凉的人了吗，紫津怎么会在这？
阿青还没闹懂其中缘由，就又听一个男音自外响起，这一次，是她熟悉的齐人语言。
那男音似乎是朝旁笑了一下，不怀好意地乐道：“哎，兄台，你听懂这娘们说什么了吗？”
“谁知道，你看她双手合心的那个姿势，估计是在求她的真主救救她吧。”
“呸，那什么鸟真主要真有用，这帮杂种还能几十年如一日地被普亚狗压着打？”
“别提那个了，你说这么个大美人，活埋了多可惜啊，咱弟兄大老远跑这么一趟，好处不能让狗皇帝一个人全占了不是？”
几个人嘿嘿地干笑了三声，把阿青和紫津的心同时拉到了嗓子眼，尤其是阿青，她脸色铁青，一瞬想起之前腹部被刻字的祁喇女人们，眨眼激昂的心里只有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他们干这事，他们竟然在看不起的蛮族人地盘上干这种事。
这些年里，阿青活在祁喇，虽或多或少被族人异样眼光所视，但也有人在她路过时笑着喊一声阿青，她一开始觉得自己不该搭理，因为这样就好像背叛大齐，背叛了父母师父一样。
可阿青的心不是石头做的，祁喇族人对自己的歧视，她是有些敏感，但从未生过害他们的心思，那日布鲁达先动手，连路克都心生理解从而站在她这边。
阿青憋得实在是太久了，谁叫他那不成器的儿专程去惹是生非？
阿青一直自诩正统，她觉得父亲没犯过什么错，是杀了他的普亚蛮族罪该万死。
可此时此刻，阿青竟怀疑起自己来，她平生第一次冒出，“我们大齐真的就是对的吗？”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来。
眼看他们围成一圈，步步紧逼，紫津晃着泪眼，瑟缩着不断后退：“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由于语言不通，那几个男人根本懒得听她啰嗦，紫津连呼救都没喊出来，被一个掌掴扇在地上，帐子掀起一阵晃动的波澜，连苏格里都爬了过来，凑近阿青，歪头听外头，蹙眉道：“什么声音，你听没听见？”
阿青没有点头，她也听不懂骨拉话，只是冷着一张秀净的脸，左手手指摸到右手，往掌肉里藏着的刀刃死命一抠——
“呃…！”
阿青呼吸一窒，整个人冷汗直冒，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苏格里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也没心思去听什么古怪了，忙道：“你怎么了，没事吧，哪里痛么？”
“快，捂住她嘴，别让人听见了。”
“咱们捂嘴，你小子想干什么去，嗯？”
几个人心知肚明地咧嘴低笑，热息喷洒在紫津脸上，她睁大了眼，拼尽全力地疯狂挣动起来。
“这么着吧，咱们猜拳，谁赢了谁先开/苞。”
“开什么玩意，女人一个又不是雏了，动作快，咱们还有人要埋呢。”
“娘的，老子也想快，这档子事能有多快。”
“你不行就滚下来，老子快得很。”
“哈哈哈哈哈——”
快呀，快呀！
哄笑声与呜咽声混在一起，阿青使的劲越来越狠，半边手掌的皮肉都被撕了下来，她大汗淋漓地喘着气，连苏格里急切的喊声都嗡嗡作响地听不真切了。
整个视野一片模糊，唯一清晰的地方就是右手正在被手指不断地扩开，阿青痛得浑身发抖，就在快要眩晕到光怪陆离的时候，一声细如蚊虫，呓语般的喊声气息奄奄地落入耳中。
“阿青……”
在听到这话的瞬时，她整个人轰的一下如置深潭，全世界都安静了。
“…师父？”
她没有听错，她不可能听错。
那帮齐人，他们要埋的人是师父！
阿青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心里已开始称他们为齐人了，她刚才内敛沉稳的模样一扫而空，几乎是连滚带爬，撑着血肉模糊的手臂往帐边挪去。
阿青一边扭动着身子，一边拧着手里的刀刃，试图把捆住自己的麻绳割断，苏格里不知她怎么了，突然就好似癫狂了一样，嘴里念着她听不懂的话，五指抓地一步一步朝那个方向爬，只得赶紧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推着阿青艰难向前。
一声血肉横飞的撕拉声粘稠出声，阿青一下把刀刃拔出，剧颤着把帐子割开一个口子，她抿紧唇，没有第一时间喊什么，只慢吞吞地从裂口处爬了出去，弓腰猫步，没发出一丝动静地潜到了欢乐的男人们身后。
他们密不透风的厚甲脱的脱卸的卸，汗湿的脖子裸露在寒空中，对阿青而言犹如插标卖首。
她蹑手蹑脚摸到一个男人后面，刀刃斜出，找准了一个他最脆弱的好时机，正准备下手时，躺在地上的紫津看见了黑夜里她凉飕飕的身影，忙哭着喊道：“阿青，阿青救我……”
此声一出，那男人背脊倏地一凉：“什么，谁？”
这股毒刺般的寒冷甚至没来得及弥漫至全身，后颈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视野里的最后一眼，是一双杀气横生的清目秀眼。
“你，公主…？”
随着噗嗤一声，男人难以置信地捂上漏风的脖子，倒退数步应声倒地，他好歹也算是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怎么也没想到，这条千锤百炼的命竟会被一个十三岁的少女轻易夺去。
阿青干净利落地结果了他，手中冷光突闪，因热血而滑腻的刀刃转了个弯，后步一撤，漂亮地躲过了从背后落下的偷袭，那人把她当小孩看，连阿青躲开了都没什么反应，直到一把利刃迎头贯穿喉咙，他眼前被血色冲昏，跪倒在地之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一下没有砍中。
他的倒下没有发出太大声音，下巴一顿，被阿青居高临下地用脚背托住，轻轻地放了下来，瞬息间侧头一偏，稳准狠地反手就是一刀，紫津只听一声噗嗤，滚烫的鲜血喷了她一后背。
她赶忙抓起零落的衣裳爬起，心惊胆战躲在阿青身后。
这小小少女的身手震惊了在场所有人，最后一个作恶的男子被一步步逼到角落时，都不敢相信刚才死去的同僚口中，喊出的那两个字：“公主，您是公主……”
他仿佛瞬间得到了大赦，跪地磕头，连声欢喜道：“阿青公主，您终于回来了，臣民等您和二皇子等得好哭，您一定要——”
男人告饶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抬头时，正看到被月光照亮半身的少女脸上，不知何时留下了两行泪痕。
他抽搐地勾了勾嘴角，望着她冷漠的脸，笑得泪都快下来了了：“我，我是您的子民，您不能——”
砰的一声，男人轰然倒下。
阿青没给他辩驳的机会，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紫津呆呆地目视她漠然转身，忽的一个踉跄，她心里一紧，忙想去拉，阿青却一把扶住王帐站稳，抬手不轻不重地打开她手。
“…我对不起王，也对不起你们，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对我好，紫津姐姐，你不可以。”
少女的背影在夜风中显得格外萧瑟，紫津望着她，目送阿青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随即就消失在了微光泛泛的转角处，心中五味杂陈。
阿青真的想过，如果有来世，她当牛做马也要报答王上。
但今生不行。
少女坚毅地抹一把脸。
今生她还有未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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