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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果儿被吓得肝胆俱裂，忙不迭得摇头：“不是！不是！！！”
“我们没想杀她的！没有！”
“我们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死了！”
“以前都不会这样的！”
“以前？”奚九酒一声冷笑。
攒竹接过话来讥嘲：“都说妖杏儿在掩翠庵中独断专行，讨她喜欢的就横行霸道，稍有不从便拳脚相加，看来所言不虚啊，这般说来，你们还真是熟练呢。”
四个女人面面相觑，无比心虚。
“奚娘子，奚娘子！”媚果儿无视奚九酒和攒竹的嘲讽，膝行上前抓住奚九酒的裙角，谄媚道，“我，我这算是首告吧？能有功吧？”
姿态不雅观，可希冀的眼神是求生的光芒。
“你想活？”奚九酒忽然笑了笑，“小梅也想活着呢。”
媚果儿浑身一颤，张口结舌：“奚行首，奚娘子，我，你，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放心，我不是那出尔反尔的人。首告有功，会给你记着。”奚九酒拍拍她的脸颊，见媚果儿送了一口气，忽然笑了，“但你最好祈祷着，这首告的功劳，抵得过你平日里犯下的罪！”
媚果儿顿时软到在地，心里沸水似的滚出种种往事，以前那一张张痛苦的，求饶的，哀嚎的脸。
那个功劳，真的，够吗？
人群里传出喘气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嘲讽的嘀咕：“你也有今天！”
“还有你们呢。”奚九酒扔下媚果儿让人绑上，看着假姑子们堆出希冀的神情。
她们见她神情冰冷，慌忙摆手：“奚行首，我们可没打人！”
“对，跟我们没关系啊！”
“真的只有她们打人了！”
“没有别人动手了！”
奚九酒只问了一句话：“那你们就看着吗？”
七嘴八舌的辩解顿时消失一静。
“妖杏儿已经是个废人了，掩翠庵也不复存在，该怎么做，今天自倾城的姑娘们也来给你们打过样了。”奚九酒指着外面那些深更半夜冒着宵禁的风险涌到掩翠庵就是为了来救人的姑娘们。
假姑子在屋内，在灯火通明里无地自容。
姑娘们在屋外，在烛光飘摇中熠熠生辉。
“她们打人，你们就看着吗？她们只有四个人，能打的龟奴打手已经全部绑走，衙役就在门外，妖杏儿指示，媚果儿行凶，小梅被捂了嘴你们没有！你们身上连绳索都没有一条，出了不能出屋都能自己行动，你们就连帮忙喊一声救命，都不行吗？就真的办不到吗？”
衙役忙不迭的撇清关系：“真的没有呼救！屋里就一些细碎声响，还没风大呢！”
“我们想着她们这么多人，不灭灯也睡不着，有点动静也正常，贸然冲进去还怕吓着她们呢！”
假姑子们回避奚九酒的眼神，嚅嗫着，嘀咕着，小声得狡辩：“她们，她们凶……”
奚九酒一声短喝：“你们人多！”
“你们七十二个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把人打死都不愿意救一救她吗？”
她们面面相觑，低头瑟缩，权当是默认了。
这大概就是习惯吧。
媚果儿习惯了妖杏儿的话也习惯了行凶，假姑子也已经习惯了漠视暴行。
奚九酒忽然觉得胸口憋闷，心中梗塞，透不过气来。
从她下了决心要铲除岭南烟花风尘的时候，她就知道注定艰难。
马家势力盘根错节她不怕，薛默态度暧昧不明她也不怕，被困掩翠庵，遇火场刀斧加身她不怕，见小梅枉死她也能坚定意志。
可见这些假姑子们的漠然和凉薄，她是真的心寒。
这些人真的有救的意义吗？
站在奚九酒身边的攒竹忽然伸出手，从袖子握住奚九酒的手，食指在她的手背清点两下：别丧气，还有我呢。
就听攒竹冷声道：“你们坐视不理，是真的不敢救人，还是存心等着制造混乱，等着逃跑？”
看她们飘忽心虚的眼神，攒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你们想逃跑？所以放任小梅被殴打，就等着出了事混乱的时候好跑掉？”
攒竹自觉心底冷漠，不比奚九酒善心热血，但却不信这七十二个人里真的一个想要救人的都没有。
妖杏儿媚果儿都是纸老虎，人是群胆动物，她们失势人又少，是震慑不住这么多人的，除非她们自己拦住了想救人的人。
看着她们心虚的举动，奚九酒顿时明白了：“原来还有帮凶。原来都是帮凶。”
假姑子们终于扛不住威压，指着妖杏儿大骂。
“是她！是她说你要把我们送去配伤兵！”
“一个人配十个伤兵！”
“送到盐场做工！晒死了算！”
“说要把我们赶到前线挡箭去！”
“送去做军妓。”
“岭南府兵因伤退伍，可分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五十亩，凭军功光是到手的赏金就最少十万钱，其人可终生免于征兵入伍。他们有的是姑娘家愿意嫁，挑都挑不过来，可轮不到别人给他们分媳妇。
谁跟着我的人做的是什么工，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都看到了。
至于军妓……”奚九酒一个一个驳斥谣言，最后一个真的忍不住冷笑，“大唐废除军妓十多年了。这你们也信？”
“我！我……”她们是不想信的。
奚九酒在马家，在青楼掌事的眼里是追魂夺命的恶鬼，是一声令下长街滚滚人头的罗刹，是说一不二独断专行的貔貅。
但在岭南寻常百姓眼里，她是糖菩萨。
她的煊赫战绩里，不是恶霸就是豪强，从没有无辜百姓。
她扶危济困，收容流民，安置老弱病残，被家暴的女子看她像看希望，入陷境的人们看她是看救星。
就连原本的青楼女子跟着她，都能活的抬头挺胸，阳光漂亮。
她太好了，好到她们不相信，世界上居然还真的有这样的好人。
所以当妖杏儿说奚九酒是伪君子，那张好人皮下的的种种恶行时，她们莫名的就相信了。
就像受了妖魔的蛊惑，做了她们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的事情。
最后的结论是：“我们，我们只是不敢信，世上真的有你这样的好人。”
“我以前也不信的。”攒竹用力握着奚九酒的手，即是给她力量支撑，也是免得她被气死，“可要不是为了你们，那我们白天闹是为什么？晚上来又是为什么？”
“再在此地纠缠也是无用。”奚九酒挥手的动作都带着无力，“先押回去吧。”
奚九酒倚在楼梯下，看姑娘们井然有序得依照先前的规划扣押带人，虽然有些生涩却无需她再去只会，眼眸微垂，神色暗沉。
攒竹扶着她的胳膊拍着她的脊背：“九酒，别生气了，人心险恶，惯来以己度人，她们自己心中阴暗，便不信世上光明，不奇怪。”
“我没生气，咱们也见的多了。在青楼里每个人都自身难保，如何奢求能挺身而出？”奚九酒眼神漠然，声音低沉，“我只是有些悲哀。”
“以不教民战，是为弃之。”傅宁的声音突然从楼上飘下来，见她们转过眼神，傅宁耸了耸肩，“公主说的。”
“这不是出自《论语》吗？”攒竹问道，“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注1）
“所以你做的很好啊。”傅宁向外面努努嘴，“知战，即戎，奚娘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公主说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脑子，智识未开，不懂思考者与牲畜何异？你总得允许动物犯蠢吧？不然还要教化做什么？”
奚九酒被逗得笑了，见她神色隐含凝重，心知她是有要事：“傅女医叫我九酒便是。可是小梅收殓好了？”
“那你也叫我傅宁。”傅宁也跟着她走到没人听得到她们说话的地方。
奚九酒略笑了一笑，旋即正色：“好，傅宁。”
傅宁见左右无人，攒竹放风，当即正色：“小梅的死因有问题。”
“她不是被乱拳失手殴杀的吗？”头脸都是青紫，着实不忍猝睹。
“是被打死的，但是她头颈，脊椎都连个大的血肿都没有，都是皮外伤，反而是腹部膨隆，应当死于内脏出血。”
奚九酒没听懂：“你是说，凭她们赤手空拳打不出这样的伤势？”
傅宁否认：“不，脾肝脆弱，哪怕是寻常人擂上一拳，也可能致人死命。”
奚九酒只能请她说的详细些：“那你的意思是……”
傅宁竖起一根手指：“她腹部膨隆，应该是死于内脏出血，但若是因此而死，少说也得一个时辰！”
奚九酒算了时间，顿时肃容：“莲花说，她是看见小梅被殴打，她无法劝阻才逃出来求救，从掩翠庵到九馆再到攒竹抵达掩翠庵，根本用不了一个时辰！”
“在莲花逃出来之前，小梅就已经受了致命伤，这群人里还有一个凶手！”傅宁凝眉，“是谁杀了她？”
奚九酒追问：“能知道具体的时间和死因吗？”
傅宁摇头：“我要剖腹验尸，才能确定。”
奚九酒点头：“剖腹验尸需要县衙批文，我会去跟县衙说的，现在能否劳烦你先带着小梅回去？”
傅宁惊愕：“你现在不查吗？不给小梅一个真相？”
“傅宁。”奚九酒加重语气，“我得先顾着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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