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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城官府刑房是个常年不见天日的地方，斑驳血痕凝在泥灰墙上，角落里乱蓬蓬的茅草铺了薄薄一层，还能听见其中老鼠啃咬的声音。
沿着牢房之间的走廊向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周围的惨叫声，哀嚎声，伴着响亮的鞭声不绝于耳。
铁头就被关在了这牢房尽处。
他无力地卧坐在了茅草之上，比起牢中关押的其他刑犯，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伤痕，就连为他送的吃食也像模像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耸拉着眼皮，隐隐感受到了光亮，于是缓缓睁开了眼，便看见牢房之外立着两个身披斗篷，掩了面容的黑衣人。
铁头瞳孔一缩，立刻起身连滚带爬地冲到栅栏前，“大人，您吩咐我的事儿我已经办了，快救救我，大人！”
眼前这黑衣人却并未开口，一张脸也被铁制的面具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铁头没等到回话，神色一僵，生怕他们会反悔，于是激动地将手探出牢外，想要去抓这黑衣人的衣裳，却怎么也够不着。
“大人，你让我守在方家附近，故意被他们抓住，搅浑这桩案子，我办妥了，大人您可要说话算数，救我出去啊。”铁头话语里带了乞求的哭腔。
半晌后，眼前这人才轻声道：“你做得很好。”
靠前的黑衣人动动手指，示意身后的人上前打开这间牢房。
身后这黑衣人便扯下挂在腰侧的钥匙，上前两步去开拴在门上的铁锁。
铁头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傻傻笑了两声，紧紧抓住栅栏的双手也如释重负地松开了。
“哦对了大人，我在方家附近，偶然还听见那两人口中说着什么，”铁头想了想，交代道，“说什么借寿之术...”
开锁这黑衣人手中动作忽地一顿，而后缓缓回过头，目光晦暗地看着另外一个黑衣人。
这人并无反应。
而后他便转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锁链掉在地上，牢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铁头欢喜地看着敞开的牢门，向着这二人不停地作揖，不停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牢房之外的黑衣人浅笑一声，随后转过身背对着铁头，目光落在了墙侧幽幽燃着的烛火上。
铁头正站直了身子，打算朝外走时，为他开门的这黑衣人不知何时就悄无声息地到了他的身后。
铁头脸上的表情还未收回，他的脖子就被栓门的铁链死死勒住。
顿时，他的脸色青紫，下意识地抬手去抓脖间的锁链。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许多过去未曾注意到的画面，最后想起了他将那女子掐在地面上，她挣扎之际露出脖肩之间的那颗红痣。
他还来不及开口告诉眼前这人，就支吾了两声，睁着眼睛倒在了地上，惊得角落里的老鼠都窜进了洞里。
死不瞑目。
牢房中这黑衣人神情漠然地看着铁头，将手中的铁链扔在了地上，便回到了外面这黑衣人的身后。
他禀道：“大人，已经死了。”
“走吧，他还等着我们呢。”前面这黑衣人微微侧头，伸出手拉低了帽沿，朝着刑房外离开了。
驱车一路来到春风楼，下车后二人已换了另一幅装束，方才在刑房里沾着的腐气也被香粉掩盖。
他们如这时楼前众多的公子哥儿们一般无二，被路旁招揽客人的姑娘们拥进了楼中。
只是进去了后，也不顾身旁的可人儿们的挽留，径直上了楼，进入了包厢之内。
席上正坐了一人，桌上饭菜未动一口，见等的人已经来了，他便抬了抬眼，提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酒，放到了他的对侧，示意眼前这人落座。
“恭候多时了。”
“我说你若是真与方家有什么恩怨，为何不等过些日子再动手？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他拂一拂衣袖，而后就坐，怨道。
“——谁说我与方家有怨了？”他浅笑道。
“那你什么意思？”
“自然是...”他将话音拖得老长，而后看着手中这杯烈酒，一饮而尽，“好玩。”
桌对侧这人一噎，按下了心中腾起的怒火，没好气地对他说：“行了，你最好别给我弄出什么岔子来，最近要往青州送一批货，我没空去替你收拾这些烂摊子，上面的人要下来巡查了，要是再闹出人命，让他们顺藤摸瓜查到这批货，你我就等着掉脑袋吧！”
“他们？哪个他们？岭城官府里的这些废物？”他嘁一声，讥笑道，“还不是被你我耍得团团转，这群蠢货，真以为这凶手会送上门来啊？”
“即便如此，你也莫要掉以轻心，我方才在牢中可是听见铁头说，他听见今日抓住他的那两人提及了借寿之术。”他眼神犀利地看着眼前这笑意盈盈的人。
不料眼前这人仍是这样一副神情不改，无所谓道：“知道就知道呗。”
“要不要...”他低声，缓缓凑近，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人眯了眯眼睛，“你不是说最近不宜再闹出人命吗？”
“待上头的人离开之后再动手？”
“你说了算。”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
“你是说这借寿之术是从江南源起的？”
周辛夷走到王摇花的身后，二人一同站在客栈二楼厢房的窗前，注视着楼下街旁三两车人而过。
王摇花将手搭在了窗台上，回道：“不错，十年前江南水患，三州民生凋敝，官府损失惨重，无暇顾及流民，匪寇也趁乱而起，各种疫病肆虐，百姓无处可依，只能将希望寄予神鬼之说。”
“有人在这场天灾中窥得商机，百姓之间便忽然流行起了这种借寿之术。”
“许是见识了天意难测，所以尤为害怕死亡吧。”周辛夷慨道，转而又问，“那这借寿之术到底是如何借寿的？”
“将童女右手中指指尖扎出三个呈三角之形的针洞，每日取其血，至七七四十九日，将这血连同药材熬煮三个时辰，喝下这汤药的人便可借取到这些供血之人的寿命。”王摇花静道。
周辛夷一脸难以置信，听着王摇花的话，脑海中不免浮现起了一碗血红色，味儿苦腥的汤药，于是他立刻摇了摇头，将这画面甩出了脑中。
这未免也太渗人了些。
“可这真的有用吗？”
王摇花暼他一眼，转身懒懒靠在窗台上，双手抱胸，反问道：“你觉得呢？”
周辛夷沉默了。
王摇花侧了侧头，挪开了目光，夜风拂在她的脸上，勾起了别在耳后的碎发。
“他们在于民间买下了许多贫苦人家的女子，以保证能有充足的供血。借的寿命长短不同，寿运不同，价钱也各有高低。因此他们的顾客中，既有富贵人家，也有平民百姓。于是他们便凭此敛下了许多财。”
周辛夷明白似地点了点头，不过立刻又面露疑色，问她：“这借寿之术既然是骗人的，那为何已过去了十年还能流传至今，又从江南发展到了岭城？”
富贵人家需要借寿，大多是舍不下身后的滔天财富，但这普通老百姓去借寿，许是因为真有疾病难治，才会走上这一条路。
花了钱，遭了罪，却没能借到寿命，难不成还不闹一闹吗？
“我不知道。”王摇花站直了身子，往回走到了桌旁坐了下去，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
周辛夷的目光跟随着她走动的身影，最后落在了她的脸上，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出一点不同的反应。
王摇花她是真不知道。
“那后来呢？既然当年在江南流行，岭城中也有江南人士，为何却没人知道？”周辛夷又问
王摇花敛敛嘴角，像是看傻子的一样看着他：“上一个告诉你借寿之术的人现如今怎么样了？”
“……”周辛夷抿唇不语。
王摇花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这门行当本就不被允许，为了防止官府打压，他们便都是私底下进行交易来往的。或许有人确实不知道，但也一定有人知道，但不愿意说。”
“不过借寿之术当初在江南并未盛行多时，就被已经恢复了元气的三州官府注意到，三州官府严令禁止再有人提及这等妖惑之术。就连那些供血的女子，也统统被抓了起来。”
天下生意买卖哪有如此顺利？更何况这种见不得光的交易，经受了三州官府的强力镇压，竟还能延续到十年后，还流传到了岭州？
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周辛夷拇指摩挲几下下颚，沉思片刻，缓道：“十年前，兴起江南三州，十年后却于岭州再次出现……”
“不。”王摇花突然开口。
周辛夷抬头疑惑地看着她。
“这借寿之术并非如今才再次出现在岭州的。”
“你是说——以前就有？”周辛夷讶然，“什么时候？”
“七年前。”
借寿之术这事从兴起到后来被江南三州剿灭的这段时间里，王摇花和王摇衣已经流离到了岭州，按理说她原也不会知道这些事。
至于为何她会知道——
窗外风愈来愈大，窗框微微发颤，烛火剧烈地摆动着，下一刻便被钻入屋中的夜风给卷熄了。
王摇花顿了顿，接着开口：“七年前的岭城吴家灭门惨案，便跟这借寿之术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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