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天是视频通话的发起者，本不该保持沉默。只是他把想说的话送到嘴边，差了点力气，没能说出来。
他那边的镜头没调整过，屏幕里能看见的只有徐成天的下半张脸。他的下巴很明显地在往上抬，反馈给王翮的态度是极度纠结。
王翮难免有些紧张，他试图重复一遍提前练习好的说辞，可一想到对面的人是徐成天，他压下眉梢，不得已噤声不语。
旁观的“黄毛”望了一眼徐成天的下巴，再看到王翮的表现，他忍不住吐槽道:“你们两个有毛病吧?打个视频电话一句话不说。”
“黄毛”的直言不讳让徐成天清醒了一阵子。他抿了抿嘴，问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挂断视频通话?”
“你直接说你想看看他。”“黄毛”压低声音提醒。
“我有件要跟你说的事情......”王翮没有理会“黄毛”，他在徐成天面前欲言又止，“看起来你现在不方便，下次我再跟你讲。”
“好的。”
徐成天回应完，保持了一会通话，见王翮没有其他话要说，他主动挂断了视频聊天。
“你凭什么不按我说的来?”“黄毛”支在腰间的胳膊被王翮气得拼命颤抖，“我就说你练习那么久最后还是没用，唉，我就不该帮你张罗这事!”
闻声赶来的老板按住了“黄毛”的胳膊。
“不要生气。王教练他有自己的想法，你别老是催他。”
被迫与王翮共事的“黄毛”积怨已久，他歇斯底里地骂道:“他能有想法?有想法早(脏话)当面说了，哪用得着一拖再拖，拖到现在别人打电话过来半句话都不敢说。”
“够了够了。”老板强行把“黄毛”拉向前台。
王翮没留意那两人的动静，他死死盯着变暗的手机屏幕，心里想的全是这几天来徐成天的反应。
他能感觉到徐成天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格外冷淡，王翮想过原因，排除掉徐成天心情周期性不好这类偶发因素，最后归结于去过父母家的徐成天可能得知了或者怀疑他是“前任”。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如今它出现在了王翮面前。
王翮原认为他还没准备好接受这样的结果，但在看见徐成天一次次撤回发出没多久的消息后，他宁愿由他亲口说出真相，也不愿意见证徐成天难受的模样。
他曾经在公寓厨房里练习过该对徐成天说的话，就比如说——
“其实我就是你在等的王翮，我知道你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很抱歉我骗了你，很抱歉，很抱歉......”
王翮没有办法来弥补隐瞒身份带来的悔过，他通过重复道歉来麻木自己。
收到通话邀请的那一刻，王翮觉得他和徐成天的关系迎来了注定的分岔路口。他唯一的念头是将真相告诉给徐成天，表现却不尽如人意。
“黄毛”趁老板不备，溜出了前台，冲到王翮身旁开骂道:“就你这个性格，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没一个能忍得了你，现在好了，连他也不——唔!”
追上来的老板捂住了“黄毛”的嘴。
“这样不好。王教练，我几天没来健身房，你们两个关系怎么变得那么差了?”
他问的当然是“黄毛”和王翮的矛盾。
王翮和“黄毛”自始至终都不对付，最近几天的情况特别严重。
起因是情绪低落的王翮没再在“黄毛”找他吵架时逃避，经常为两人观点的不同之处吵到健身房闭馆。
“更可气的是他能一边做引体向上一边和我对骂，我还说不过他。”
“黄毛”依靠正常途径赢不了王翮，他后来弄清楚王翮和徐成天闹了矛盾，每次吵完架都会调侃道:“呵，你跟我吵架起来没一句话不敢说，跟他聊天一句话都不敢说。”
王翮在下一次吵架时会因此表现得更凶悍。
调侃多了，“黄毛”被王翮骂得更多，他攒了不少怨气，再看到王翮真和徐成天说不来话，“黄毛”立马炸了。
听着“黄毛”在那诉苦，老板大致弄明白了事情全貌。
“我知道了。方便的话我们晚上以健身房的名义去聚餐，你们两个就此停战。王教练，你叫上你室友，要是你想说的事情在电话里说不了，也可以放聚餐时候说。”
“不行。”“黄毛”严厉驳回了老板的提议，“王教练最近要备战市里比赛，哪能去吃夜宵。”
老板无奈地看向了王翮。
“王教练，你的想法如何?”
“我不去聚餐。”
王翮没办法不搭理老板，他的思绪被拉扯回了现实里。
“我要训练了，麻烦你们让开。”
王翮穿过“黄毛”和老板让出来的空隙，登上了跑步机，随着坡度和速度上升至所能适应的极限，他开始淡忘周围的一切。
等视野被汗水洇得模糊不清，王翮停了下来，靠在健身房的墙边，又看了一遍他和徐成天的聊天记录，退出并点开了朋友圈。
“人生而不自由。”
再一刷新，徐成天给他点了个赞。
编辑过后，那条朋友圈成了仅王翮可见的内容，不过徐成天点的赞被保留了下来。
这不是王翮第一次发朋友圈。他需要一个释放压抑在心中的负面情绪的途经，经常会在朋友圈里发点牢骚。
但这是徐成天第一次给王翮的抱怨点赞。
前几年他们没好友，不算数。
再往前推则是学生时代。
王翮向来没跟徐成天提起过家里的情况，不代表他能承受得住养父母给的压力。他当初没想太多就提出了要练体育的决定，换来的是愈发僵硬的家庭氛围。
在家他要被看自己不顺眼的养父母批评，在外面他的行为举止要被规范，导致王翮有很多不敢做的事。
倘若家里的灯全暗着，王翮是不敢敲门喊养父母来给他开门的。
他有过半夜回家的经历。当时被吵醒的养父执意不给王翮开门，还放话让王翮走去练体育，别回家了。
赶来的养母问门外的人是谁，从养父口中得到了“不认识”的答案。
王翮当即走出了院子，决定沿着巷子远走高飞。
“人生而不自由。”
王翮离家出走前发的朋友圈跟现在一模一样。
他记得自己认识的朋友大多点了赞，唯独徐成天没有动静，就像是没看见那条朋友圈一样。
当然徐成天不可能错过王翮的消息。
“你在哪里?”
他问来定位，依照导航成功地与王翮在街边汇合。
徐成天只知道王翮大半夜没回家，他没问为什么，默默地陪着王翮在黑夜里走在路边。本来这个点徐成天会很困，可那天晚上的风势很大，把他彻底吹醒了。
“我俩去看电影吧?”
漆黑的夜幕当中，仍然亮着的电影院的霓虹灯招牌极为显眼。卖票的工作人员迷糊地揉着眼睛，给走进影院的徐成天和王翮递来了两张邻号的票。
“还要爆米花吗?”他拿铲子铲起了展柜里最后一点爆米花。
“不用的。”徐成天回绝。
王翮扯了扯和徐成天牵着的手。
“算了，我俩要一份爆米花的。”
徐成天端起爆米花桶，和王翮越过无人的检票台，成了放映厅里唯二的观众。
电影院的排片有数据参照，排在午夜场的电影要么营销没做好，要么本身上座率就少。
王翮和徐成天看的电影属于后者。
那是一部晦涩难懂的哲学电影，充满了编剧对于人生的思考，很契合王翮前边发的朋友圈。
如果不是看电影这事太过偶然，王翮会相信徐成天有提前考量过哪样的电影适合他。
不过王翮坚持不到放映结束，他靠向了邻座，偷偷地跟徐成天澄清:
他不理解也不喜欢哲学，发朋友圈是为了抱怨。
“我明白的。”
徐成天搭住了王翮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这边揽。他们的头磕碰到一块，有些疼，好在不影响观看电影。
“我看不懂你发的朋友圈，但我觉得你不开心。”
一个点赞很难为王翮的生活带来任何改变。
徐成天不点。
他的出现倒是能实实在在地让王翮开心。
徐成天半夜来找王翮。
电影散场，他们出了电影院，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徐成天在意的不是能遇到哪些东西，而是他就陪在王翮身边。
冠冕堂皇的理由有，不那么正经的理由一样有。
临近日出，徐成天倚着王翮的肩膀，他嘟囔道:“别人都点赞，我不点赞，这样你就更容易记住我了。”
“确实记得住。”王翮点了好几下头。
自那以后，王翮在朋友圈底下见过好友列表里的大部分人，却从来没见徐成天出现过。
他早已习以为常，看到徐成天给新发的这条消息点赞，反而很不适应。
王翮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下来，他和徐成天的确有所变化，甚至不是他简单一句“基本没变”就能说清楚的。
伴随着乍响起的提示音，屏幕最上方弹出了两条消息提示。
徐成天:“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
徐成天:“你是不是也不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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