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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隅掀帘子进来，在门旁使劲跺了跺脚，又把手放嘴边儿呵了呵气：“这天儿真是奇了怪了，刚十月上，怎么这么冷？从前头一路走回来，手脚都冻得发僵。”
魏长风盘腿坐在炕上很应景的打了个喷嚏，鼻子里头吹出个锃亮的鼻涕泡。坐在旁边的菊篱眼疾手快一把将帕子捂在他鼻子上，仔细擦干净，又顺手将脏了的棉帛帕子扔进炭盆里头。
魏长风抽抽鼻子：“姑姑，你不是说苏州的冬天特别暖和么，连花儿都照样开。可现在怎么比京城还冷？花儿也没见着。”
如因悻悻的笑一声，不知道该怎么给一个四岁的小娃娃解释这个不同寻常的冬天。
才刚十月中旬，温暖如春的苏州竟然需要在屋里点炭盆。
她将小银剪塞进长风的手里，朝菊篱手里的剪纸花样子努努嘴：“你好好跟着菊篱学，用纸也能剪出花儿来。”
他似懂非懂，认真趴在菊篱身边儿看她剪纸，不再追问为何苏州的冬天比京城更冷。
兰隅见长风被吸引了注意力，这才凑过来用手掩住嘴，趴在如因耳边儿低语了几句。
如因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兰隅肯定的点点头。
如因收了手里的针线，下炕穿鞋，还不忘嘱咐菊篱：“在这儿看好长风，我上前面儿一趟。”
一出门，冰凉的风就争先恐后的涌上来。如因裹了裹身上的比甲，跟兰隅说：“赶明儿提前将府里人的冬衣预备出来，另外先给长风和逾白添上夹棉的坎肩儿，一早一晚寒气重，别叫冻着。”
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前面去，兰隅忍不住笑道：“二爷那边儿您就甭惦记了，我昨儿过去给二爷送水果，瞧见竹隐刚做了件儿羊毛的坎肩送过去。”
如因闻言回头看一眼兰隅，有些惊讶，而后抿抿唇，似笑非笑：“竹隐……逾白怎么说？”
年轻的女孩儿最爱一起嚼咕这种事儿，更不要说主人公还是自己身边的好姐妹。
兰隅忍不住凑上来跟如因咬耳朵：“我去的时候二爷正自个儿看着那件坎肩发愣呢，见我去了，自己先吓了一跳。我问这坎肩做的精细，是谁送来的？二爷还未回答自己先红了脸，一边儿说是竹隐，一边儿给杜衡使眼色让他赶紧收起来。我只当没看见，转头给他拿水果，二爷这才松了口气。”
兰隅又笑说：“二爷跟竹隐是同岁，原先压根儿没往这上头想，如今瞧出苗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竹隐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笑完，又忽然觉得不妥，瞬间噤了声，小心翼翼瞄如因的脸色。
她们四个是一起长大的，说是手足姐妹的情谊也不为过。竹隐跟二爷生了情，站在姐妹的角度确实是件美事，可兰隅一时忘形，竟忘了她们四个的身份。
家奴而已，同府里的少爷互生了感情，是福是祸便由不得自己了。
兰隅懊恼的只咬舌头，恨自己嘴上痛快惯了，忘了轻重。
心忐忑起来，怕如因要翻脸无情——主子毕竟是主子，更何况逾白还是如因的眼珠子。
如因唇角噙着笑，比兰隅预想中淡然许多：“竹隐素来稳重，想来早就生了情。我前一阵子在行宫里头，见不着他们，也就没觉察。”
兰隅惴惴：“主子……这事儿……”
如因看她一眼：“都说儿大不由娘，弟弟大了我这个做阿姐的也管不住他。叫他们自己顺其自然吧，咱们静观其变。”
这就是不追究的意思了？听起来好像甚至还有些眉目？
兰隅泄了紧张劲儿，乐的眯眼：“嗳嗳，您说的对，他们年纪都不算大，顺其自然就好。”
如因顿了顿又问：“北边儿……”
兰隅是她肚子里的半条蛔虫，赶上一句：“您别着急，上一封信走了还没三天呢。”
如因有些不大好意思。三天，怎么感觉跟三年似的。
上封信上说他们已经启程回京，不知道眼下京城冷不厉不厉害，那人有没有好好的增添衣物。
风渐劲，如因不再说话，低头加快脚步。穿过垂花门又绕过一座假山小径，如因一眼就看见门房正一脸焦灼的等在二门外头。
见她过来，门房赶紧打千儿：“主子您可算来了，二老爷都快把咱们春家的门房给拆了！”
如因猛的顿住脚步，锐利的眼风一扫过去，兰隅立马会意，拉着脸冷喝：“你犯了失心疯不成？在主子面前说什么诨话！什么二老爷，春家哪里来的二老爷？！”
门房渗出一身冷汗，忙不迭磕头：“奴才说错了话，请主子责罚。”
如因摆摆手：“人在哪儿？”
门房赶紧指了指外头：“就在门房底下。叫他出去他不出去，让他进来几步也不进来，就偏得堵在咱们的门底下闹腾。”
如因从石照壁转出去，果然见穆灵袖着手站在乌木雕漆的大门底下，头高昂着，跟只斗鸡一样。
见着如因，穆灵鼻腔子里冷哼一声，拿眼角扫她：“你这丫头好没规矩，这半天才来迎你叔叔。”
如因一脸平静，站在门内轻飘飘的开口：“要么关上大门进来说，要么就出去说。你多在大门底下站一刻，我就少给你一百两银子。”
一句话让穆灵没了招，乖乖从门下迈步进来，只是仍旧嘴硬：“你当我愿意站门底下吹风？你既然来迎我，我自然是跟你进去的。”
门房见状赶紧给小厮使眼色，乌木的大门迅速关上，隔绝外头过路人和邻居窃窃的目光。
他抬脚就要往里走，如因抬起胳膊拦住他：“二叔留步，我不是来迎你的，也没打算请您进去。”
穆灵吹胡子瞪眼：“这是我的祖宅，你凭什么拦我？”
“就凭我阿玛曾经在官府公告文书上同你公开断绝过关系，从此你不是我洪鄂春家的人，这里自然也就不再是你的祖宅，”如因温和，但态度绝然，“如今春家掌门人是我，我不让你进，你就连一步也不准进去。”
穆灵知道自己这个侄女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从小就顶有主意。现如今春家上下是她一人说了算，自己就算硬闯也闯不出个名堂来，反而碰一鼻子灰。
穆灵摸了摸鼻尖儿，心里头这一会儿已经转了好几圈。算了，原本来这一趟也不是为了进去，不让进就不进了，在这说也一样。
穆灵清清嗓，负起手来，很有长辈的派头：“我来也没别的事儿，就是没钱吃饭了，你总不能看着你亲叔叔饿死在外头。”
如因蹙眉：“在京城的时候我给了你一百两，这才半年不到，你的银子呢？”
穆灵反倒来了气，眉毛竖起来：“你这丫头，吃喝拉撒不要钱？从京城回苏州不要钱？我在外头交际朋友不要钱？！”
如因嗤笑：“朋友？你那叫什么朋友，哦，狐朋狗友。”
“你！”穆灵气急，不想再跟如因掰扯，“我不耽误你的事儿，你也别耽误我的事儿。五百两银子，给我我就走。”
如因轻笑：“我若不给呢？”
穆灵露出一抹坏笑：“不给？不给我就出去跟全苏州的人说，你是被皇上玩儿剩下的破鞋。皇上玩儿腻了便弃如敝履，叫宫里的人从京城给撵出来了！我看你从今往后如何在苏州城里抬头做人！看看逾白还怎么走出家门！”
兰隅已经忍耐不住破口大骂：“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放你娘的狗屁！”
穆灵立马反击：“你骂谁呢，骂我额涅呢？我额涅可是你主子的嫡亲祖母。你要是我的奴才，我非拔了你的舌头发卖出去，还由得你在这里满口胡言乱语？！”
“行了！”如因冷眼喝止穆灵的话，“不就是要银子吗，我多的是。我不单给你五百两，还要多给你五百两，就权当我用一千两喂了一条狗。”
她唤兰隅：“让竹隐在我自己的账上支一千两银票。”
兰隅哪里肯，急得跺脚：“主子！”
“快去！”如因给她递个眼色。
兰隅瘪着嘴不再说话，转身飞跑进了院子。
如因抽了抽有些发凉的鼻尖，话语冰冰冷冷：“你要的五百两我支给你，再另外多给你五百两，不该说的话不要在外面乱说。”
她看向穆灵，平静的眼神中蕴含着让穆灵都有些胆寒的狠劲儿：“不让你乱说话不只是为了春家，更是为了你。乱嚼皇上的舌根子，若被人知道了，砍头都是轻的。二叔，这一千两拿在手里你自己好自为之，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穆灵有了意外之喜，正美滋滋的盘算一千两该如何花。不再见就不见吧，一千两呢，准能在赌场翻盘。
穆灵见钱眼开，答应的很是痛快：“你放心，我说到做到，给了银子我就消失，绝不多留一刻钟。我往后再不登春家的大门，也绝不在外头胡乱说话，全都依你。”
如因最后看他一眼，眼神中满是冷漠和厌恶。
等如因送完这尊大佛出门，兰隅急的快要哭出来：“主子，一千两呢，您给他还真不如拿出去喂狗。至少那些狗吃了您的肉还知道对您俯首帖耳，可他呢！脏了心肝了东西，简直不是个人！”
如因却若有所思：“畅春园的人大费周章把二叔接到京城，又再将他送回来，为的只是让他不停的来折腾我，问我要银子吗？”
兰隅说：“甭管是为了什么，反正没安好心。”
“你说得对，”如因点头，“可眼下咱们还有别的重要事情要做，不能分神再去对付畅春园里的人。所以我这叫花钱买太平，至少能让二叔消停一阵子。”
兰隅傻了眼：“您要做什么？咱们回苏州不就是为了避开京里那些复杂事儿的吗？除了二爷马上要院试，咱们还要做什么？”
如因神秘莫测：“入虎穴，抓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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