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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上巳日，春风送暖新草绿。
苏家女儿的及笄礼轰动半个姑苏城，办得声势浩大。
全姑苏城的达官贵眷都收到了这场及笄礼的请帖，应邀出席。一时间，苏府门前的街道停满了马车，来往的宾客堵得水泄不通。幸而有数十位小厮在伺候指路，场面热闹有序，未出差错。
跨进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侍女将贵客一一引过正门，带入正院中的席位落座。每位夫人的位子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桌上备齐了茶水和点心。
妇人们说说笑笑，都在期待着今日小主角的登场。
若要说起苏家的事，得从上一辈说起。
苏家女儿有一对极其恩爱的父母，父亲苏展是原姑苏县令，而今已晋升为姑苏知府；母亲李淑溋家中经商，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户人家。
苏展年少时，与李淑溋的兄长李书义同在私塾进学，二人情同手足。苏展勤学苦读，在十七岁那年高中进士，而后在弱冠之年，苏展以一篇《君子赋》名扬天下，金榜题名，授以正九品县丞。他骑着高头大马回乡，以厚重的聘礼和一身功名，求娶李家女李淑溋。
李淑溋的兄长李书义，在读书登科一事稍逊苏展，于经营商道上却颇有天分，索性继承家业，李氏在他和父亲二人的运作下蒸蒸日上。
李淑溋自小备受宠爱，知书达理、通晓音律，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当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不知道迷住了多少公子哥儿的眼。
但李淑溋唯独钟情于苏展。两人青梅竹马，自幼相伴，苏李两家长辈都看在眼里，故而苏展高中授官之后，这门亲事便定了下来。次年春，李淑溋风风光光地嫁进苏家，成婚第二年就诞下了长女，取名苏怀月。
苏怀月自出生起，备受家人宠爱，父母都捧在手心里怕摔着，对她极尽呵护。她从小伶俐可爱，跟李淑溋习琵琶一点就通，也爱赖在苏展膝头念书习字，机灵劲儿格外讨人喜欢。有好几户人家都曾和李淑溋明里暗里地表达结亲之意，但她都婉拒，说要尊重女儿的意见，让她自己选择。
女子及笄，当由备受尊敬的女性长辈做正宾，择一姊妹为赞者。早在数月前，苏展便携妻子李淑溋，一同前往金陵知州府下拜帖，诚邀知州夫人秦羽裳做笄礼正宾。
秦羽裳出身豫郡秦氏，祖辈世代读书入仕，乃当之无愧的书香世家。多年前她随父母下江南探亲，不料路上遇见水匪，险些船毁人亡，幸而遇到当时外出经商的邹程，一家人才得以平安。后来，由两家长辈做主，十七岁的秦羽裳嫁予邹程嫡子邹恒为妻。
邹恒年少盛名，满腹诗书，而立之年坐上了知府的位子，又因几次整治水匪有功，圣上亲赐御笔牌匾，皇后封秦羽裳为四品诰命夫人。秦邹二府自此荣宠不断，多年来却宠辱不惊，恪守本分，颇受百姓赞誉。
秦羽裳膝下无子，仅有两个女儿，受到苏展的邀请，欣然同意。
苏怀月及笄礼当天，秦羽裳庄重出席。她身着红色圆领诰命袍、墨绿色绣金裙，头戴金缘镶宝石点翠冠，配以插金凤簪、珍珠挑牌，金灯笼耳坠悬垂于耳，彰显身份的尊贵和殊荣。
待宾客全部入席，苏展和李淑溋夫妻二人恭迎正宾秦夫人，相互作揖行礼，请秦夫人就坐于主宾上位。
苏展起身，向宾客拜谢致辞，满场宾客站起身回礼后再次落座，笄礼正式开始。
赞者系苏怀月手帕交的姊妹林舒。林舒跟在秦夫人身侧，二人先后在侍女服侍下盥洗双手。
秦夫人行至正厅中央，面朝东面跪坐；苏怀月仅着一袭淡黄色衫裙，梳着简单的发髻从房内走出，先向宾客行礼，而后与秦夫人相对而坐。
林舒手捧罗帕和发笄上前，秦夫人接过，为苏怀月梳头加笄。苏怀月躬身一拜，而后起身，从林舒手中取过衣裳，回房更换与头笄相称的衣裙。
满座翘首。
待更衣完毕，苏怀月身着淡蓝色立领上衫，配一米白下裙从房内款步走出。向宾客展示全貌，面向父母行叩拜大礼，并亲手奉茶。
苏展看着眼前温婉明媚的女儿，一时感慨，回想起她刚刚出生时，仿佛还在昨日，一眨眼便十五年过去了。他和妻子相视一笑，接过女儿的茶。
接下来便是二拜、二加，三拜、三加。繁复的礼仪过后，苏怀月换上了一身深红色裾衣，发间珠钗在春日阳光下微微闪动着。
她微微笑着，最后向宾客行礼。满座女眷都欣然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孩走向秦夫人，蹲身接过《女则》。
“女子于世，不求显贵，但求福宁。今尔及笄，年至十五，芳龄已至，赐尔德情。望常学常思，不拘一格。”
“小女怀月，敬谢夫人赐福。”
这场及笄礼，在众人瞩目下，圆满地完成。李淑溋牵着女儿，到众夫人面前见礼，一句赛过一句的赞美之词，把母女俩都逗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苏府热闹了半日，直到晌午过了才安静下来。
苏怀月兴致勃勃地拆看着宾客送的礼物，各式各样的珠钗、衣料，还有女孩子钟爱的纸鸢、团扇，满满当当堆了一个小库房。其中她最喜欢的还是秦夫人赠的珍珠耳坠，小巧的一对挂在耳上，衬得皮肤气色更好了。
秦夫人原本打算翌日启程归家，但李淑溋再三挽留，邀她两日后一同到城外寒山寺一同进香，她盛情难却，便留了下来。
可巧的是，第二日，秦夫人的兄嫂一家就到姑苏来了。原是打算到金陵办事，听闻秦夫人到姑苏做客，干脆顺道来游玩两日。
李淑溋听闻此事，为两家人安排好了李氏名下最好的客栈房间。李书义在姑苏瓜洲渡口码头边有一家“阿迎客栈”，其中天字号房间最为奢华。秦夫人和兄嫂在苏家人热情的款待下安心入住。
到了约定之日，秦夫人的长嫂赵氏带着长子、秦夫人带着两个女儿、李淑溋带着苏怀月，一行人于寒山寺山门脚下会合。
秦麟本不想跟着母亲来的。
他平日里最不喜欢礼佛烧香这样的事，嫌麻烦无趣，就算母亲逼着，也是敷衍了事。比起沐浴焚香，他更喜欢舞刀弄枪，又简单又快活。
父亲留在原地等他们，秦麟站在母亲和姑母身边，和两个表妹见礼，便无所事事地站在一边，四处随意看看。
苏家的马车远远地驶了过来，停靠在秦夫人旁边。
车帘掀开，一名穿着淡青色衫裙的少女露了脸，见秦夫人在马车前，盈盈一笑，唤了一声，率先走下来。
苏怀月上身穿着青色薄衫，套一件对襟褙子，腰间系米色腰带，浅碧色的裙裾随着迈下木阶梯的动作轻轻荡开，如亭亭荷叶随风而动，裙下的珍珠翘头绣鞋若隐若现。
她发上戴着簪花，耳朵上挂着一对珍珠耳坠，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肌肤白里透红，眼睛熠熠有神，是典型的江南美人，柔美温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秦麟不是没见过美人。这一刻，还是看呆了。
李淑溋跟在苏怀月后头下了车，带着她和两位长辈见礼。
三位姑娘相互打了照面，赵氏见儿子傻愣愣站在一旁，掐了掐他的胳膊：“愣着干嘛？快叫人啊。”
秦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恭恭敬敬地行礼。
“秦麟见过李夫人，见过苏妹妹。”
二人回礼。
秦夫人亲热地揽住苏怀月的肩膀，笑道：“不过两日不见，我怎么瞧着杳杳又漂亮了？哎呦，看得我真是眼热，你说我怎么就没生个儿子和你做亲家呢。”
李淑溋笑回：“姐姐两个闺女都聪慧懂事，哪个不是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啊？要我说，儿子未必有女儿贴心，姐姐有两个这么好的姑娘，可得知足哟！”
这话逗得秦夫人直乐，眼睛瞟了自家嫂嫂和秦麟一眼，意味不明地笑：“妹妹不妨和我嫂嫂说说亲，进我秦家门也好啊。”
“哎哟，苏知府的掌上明珠，我们家可不敢想。”赵氏乐呵呵地说，拍了拍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一巴掌。
秦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苏怀月身上，看得她有些脸红。加上身边长辈的揶揄，她更是不自在，侧过身子，努力寻着话题，和两位姑娘一同攀谈。
好在聊了一小会儿，三位夫人便相携着往山上走去，这场话题终于结束，她也松了口气。
山阶漫长，且有些不平。三位姑娘跟在各自母亲后面，秦麟则走在最后。
苏怀月踏上一级台阶时，忽而踩到一块圆溜溜的石子，脚下一滑，险些往后栽去。幸而秦麟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肢，免去一场危险。
声音惊动了前面的人，慌忙回头安慰。苏怀月惊魂未定，从他臂弯里挣扎出来，脸上红晕浅浅，摇摇头道：“我没事，母亲、两位伯母别担心。”
“无事就好。”李淑溋道，感激地对秦麟笑笑，“多谢小公子。”
“不敢。幸好苏家妹妹无事。”
苏怀月被母亲紧紧牵在身边，脚步放慢，一直登上宝华殿。只是方才......秦麟抱住她的时候，手掌用了几分力气，陌生的、温热的触感在停留在腰间......
她魂不守舍，陪着母亲上香、叩头，到静室饮茶。秦麟不便同行，上香后便自己四处逛逛。
“这位公子，可要算上一签吗？”转角处，那位盲眼老方丈叫住他。
秦麟很是讶异，但还是掏了银子，接过签筒。用力摇了几下，一支竹签应声落地，他捡起来递过去。
老方丈拿在手中，摸了摸签文，笑了：“公子于此处得见故人，是人生幸事。”
“故人？是何故人？”
“前世有缘，今生命定。她与你红尘缘分不浅，兜兜转转，定会回到你身边。”
她？
秦麟摸不着头脑，尽管老方丈看不见，他还是双手合十，恭敬地谢过。
夜里回到客栈，秦麟辗转反侧，老方丈的话语一直在脑海中回响。
前世有缘，今生命定......
他是否在说，自己和那位姑娘是前世今生的缘分？她会是谁呢？
脑海中浮现出苏怀月的面容来，指尖仿佛还残存着她肌肤的触感。
隔着薄薄的衣衫，少女的腰肢盈盈一握......她小声惊呼，一双美眸盛满了害怕。
睡不着。实在没有半分睡意。
秦麟掀被起身，推开窗户，看着天上那一轮明月。夜风轻柔，蛙声阵阵，越听心越燥。
他外袍都没穿，直接出了门。
赵氏从睡梦中惊醒，见到儿子衣衫不整、一头乱发站在房门前，很是不解，但接下来他的话更是让她大吃一惊。
秦麟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斩钉截铁地说：“母亲，我喜欢苏怀月。我想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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