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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一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薄薄的雾气沿着纸糊的窗棂慢慢飘进来，一丝冰凉的寒意告诉陈一，是时候起床了。
“早。”陈一推门，看见不救和尚盘腿坐在院子里，于是笑着打招呼。
“醒了。”不救和尚微微睁眼，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那个叫耳朵的孩子今天一大早来找你，不知道有什么事。”
“嗐，他能有什么事。”陈一站在院子门口，一边晃脑袋一边说。
“你最好还是去看看，这孩子看着像是哭过的样子。”和尚从地上站起来，认真的望着陈一的眼睛。
“行吧行吧，我去看看，不知道又让谁给欺负了。”陈一在水缸里掬把水洗了脸，“他在哪？”
“让沈老先生带到后山去了。”和尚说。
“你和他聊了不少啊。”陈一笑笑。“当初我和他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七天，才知道他叫什么的。”陈一的眼里满是好奇。
“可能我比较招人喜欢吧。”和尚摸摸自己有些发青的头皮，若有所思。
“你还有这么不要脸的时候？”陈一神情严肃，“不错，像我。”
陈一在后山找到耳朵，在一块长相畸怪的石头下，耳朵一个人把头埋在怀里，哭一会歇一会。
“喂。”陈一喊了一声，朝耳朵摇摇手上用油纸包的早饭。
“陈一！”耳朵一见到陈一，哭的更加撕心裂肺，从地上爬起来，扑倒了陈一的怀里。陈一这时候意识到事情不对了。耳朵是个极为坚强的孩子，虽然不过十余岁，但遇事冷静处变不惊已经比很多成年人还要好。
“怎么了？”陈一问，“说话！”
“死了。。。都死了。。。。。。”耳朵一边啜泣一边说。
“怎么回事？谁死了？”陈一脑子霎时间有点乱。
“都死了，黄老爷一家。。。都死了。。。”
“怎么可能！”陈一不太敢信。
“是真的。”沈老汉站在二人身后，开口说道。“昨天晚上，黄家突然遭到一伙人袭击，全家上下几十口人都死于非命，黄家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
“黄老爷与人为善，怎么会有这样的仇家。”陈一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知道，官府的人说，是山贼做的，为的是财。”沈老汉皱着眉头。
“山贼？不可能是山贼，山贼不会做这种赶尽杀绝的事，况且黄家还有不少女眷，山贼肯定会掠一些女人上山，不可能全都杀掉的。”陈一自言自语，腿有些发软。
“和尚！”陈一突然想到，“和尚昨天算出来了！”说着，陈一急急忙忙往山下走，然后又仿佛想起什么，“老头，帮我照看一下耳朵。”
陈一赶回院子，不救和尚手持金刚杵站在门口，好像专为等着陈一的样子。
砰的一拳，陈一打到不救和尚脸上。
“你算出来了对不对。”陈一眼睛发红。
“对。”陈一的一拳连让不救和尚偏头都未曾做到。“我算出来了，可黄员外不信我。”
“你能救他们，为什么不救！你不是和尚吗！不是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吗！那是四十条人命啊！”陈一拽着不救和尚的衣领，歇斯底里的吼着。
“若是黄员外信我，得救；若是黄员外留我，得救。可黄员外不信我，也未留我，老天给了他逃出生天的法门，他却视而不见。所以，不可救。”不救和尚面无表情。
“就是因为一顿饭？”
“不是一顿饭，是命。”和尚语气坚定。
陈一一时无言以对，颓然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说着，“你明明能救的，他们能不死的。。。”
半晌，陈一像想到了什么，抬头问他，“如果我没有拉着你去吃饭，你会一直坐在那吗。”
和尚点点头。
“那这样，黄家人是不是也不会死。”陈一一脸苦涩。
不救和尚皱起眉头，但还是缓缓的点点头。
“哈哈哈。。。”陈一忽然笑了，“我真他妈是个混蛋。”
“佛家讲因果，讲宿命，大道中流，人生百味，莫不在其中。”和尚打了句机锋，一只手伸出，拂过陈一红肿的右手，伤患处立刻恢复正常。
“我信命，我他妈早就信命了。”陈一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左袖。
“当初我没了爹妈，没了一条胳膊，我也想报仇啊，你以为我愿意像现在这样活着吗。每天晚上，我都要从死人堆里再爬出来一次，每天晚上，我都想亲手把那些人剥皮抽筋。”
“可我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陈一看向不救，“你会看相，我不用你看，我知道我自己是条让阎王爷都不愿沾的烂命。”
“跟我亲近的人，一定会有五弊三缺，哪怕原来人生和美，最后也难逃一灾，要么家人离开，要么家财尽散，要不就是有血光之灾。”
“我做什么事都做不好，我想报仇啊，可是我除了一条烂命什么都没有。”
陈一从地上站起来，扑扑身上的土。“后来我认命了，我不想报仇了，哪怕每天晚上过得都是煎熬，我只想活着，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在黄家的两个月，是我最快乐的两个月，我有时候觉得这就是我的家了。每次我劝我自己该走了，但总有另一个声音说，‘再多呆一天，就一天’。”陈一用手捂住眼睛，但泪水还是顺着指缝流下来。
“是我害了他们。”
不救和尚看着陈一的背影，恍惚间想起自己百年前还未出家时的样子，绝望，失望，心如死灰。
“你知道是谁杀的他们吗。”陈一问。
不救沉吟片刻，说，“知道。但只能推算出大概。”
“是谁。”
“为官之人。”
陈一点点头，默默不语。
远处，沈老汉肩上扛着耳朵，小孩一边极不安分的乱动，一边发出嘶叫。
“怎么了这是？”陈一问。
“听说是山贼杀了黄老爷全家，这小子非要去报仇。”沈老汉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放我下来！我要去报仇，黄爷爷，黄奶奶，小英姐姐，他们都死了，我要报仇，呜呜呜。。。。。。”
耳朵一边做出凶狠的表情，一边泪流满面。
陈一把耳朵抱起来，搂到怀里，轻轻安抚着他。
“陈一，你不是认识江湖上的人吗，你叫他们来报仇啊！”耳朵边哭边说。
陈一摸着他的头，说，“这些是大人的事，你。。。你不用管的。”
“你会为黄爷爷报仇的对吧。”耳朵睁大了眼睛看着陈一。
“我。。。会的。”陈一说完，望向不救和尚。
不救发现，陈一的眼里多了一些光芒，一些视死如归的决绝。
“你，会些功夫对吧。”陈一问。
不救和尚点点头，在一侧站着的沈老汉微微蹙起眉头。
“你能教我吗。”
不救想了想，“可以，只要你能坚持下来。”
陈一笑笑，“我试试。”说完，陈一抱着耳朵走向屋子里。
沈老汉看着陈一的背影，额头上的皱纹愈发深刻。
“你打算教他什么。”老汉问。
“你听说过慈悲法界吗。”和尚脸上升起笑容，诡谲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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