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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私生子都能进家门了啊……”门外的声音透着鄙夷和嘲讽，听声音，说话者似是新聘来的一名保姆，停留不过片刻，脚步声便远去。
仿佛她没有注意到门边那一个个湿哒哒的小脚印，只是偶然非议了一句主人家的闲话。
浴室内，一个孩子正在其中，一手抓着小黄鸭，乐滋滋地在浴缸里泼水，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后，黑乎乎的眼珠登时就不动了。
待季燃来时，就看到小家伙那微蹙的小眉头和噙泪的眼角，他的心狠狠抽痛。
这是一个聪明早慧的孩子，很容易被流言蜚语所中伤，当时的他很快就得到了这样的认知。
水温渐凉，季燃把孩子抱起来，用柔软的浴巾将人牢牢包裹起来，温柔地抱进怀里，给孩子拿来了家里的小零食，小玩具，小衣服，努力想逗对方开心，可惜孩子脸蛋上依然郁郁寡欢。
季燃只好说出了人生第一个谎言。
“小云，爸爸和你妈妈是自由恋爱，只是你妈妈生病去世了，才留下你一个人。你不要听外人的几句话，就怀疑自己。”
当然了，重点是最后一句话。
季燃自顾自说着，也没管以孩子这个年龄，是否能明白，他也不想随便糊弄一个聪明的孩子，便编造了一段虚无缥缈的爱情故事，其中有门第偏见，有狗血病逝，有阴阳相隔，其曲折程度，比韩国电视剧里的男女爱情还要催人泪下，言下之意诉说着孩子的来历名正言顺。
不是石头蹦出来的，不是孤儿院抱养的，更不是什么私生子。
听完故事，窝着的小家伙终于把头抬起来了。虽还是一声不吭，但趴在爸爸怀里时，那肉乎乎的拳头却激动地在大腿上敲了敲，仿佛极其赞同，一双黑眼珠子亮晶晶的，好似在说“啊啊绝美爱情我落泪了”。
季燃见状勾唇一笑，享受着孩子眷恋摩挲他脸庞的稚嫩和奶声奶气的呼唤，亲了亲那头顶可爱的发旋，此事不了了之。
而季家也再也没见过当初那名在门外说话的年轻女子。
季云幼时的记忆就这样模糊了，在父亲的有意庇护下，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并对富家千金和穷小子的爱情故事深信不疑。
可美化往事这种事却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且为了弥补上一个谎言，季燃不得不继续扯一个新的。高高在上的富家千金怎么会纡尊降贵爱上一个穷小子呢，那自然是这个穷小子非常优秀，如皓月之光，牢牢吸引人的眼球，才能让千金大小姐坠入爱河啊！
等到季云开始上学，又不知道从哪个旮沓角落翻出了一张泛黄的毕业照，上面五十多名穿校服的学生对着镜头正襟危坐，最下面是红色的日期时间和班级信息。
“201x年a城第一中学高三五班毕业生合影留念”
画面太迷糊了，再加上季云也不是真正跟这些人同窗过三年，看着照片上一个个眼睛鼻子的，他都脸盲了，除了性别男女，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季云数了数人头后，啧啧称奇，“爸爸，你们班居然才四个女生。”
都说理科班女孩子少，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少。虽然季云才高一，但看着父亲的毕业照，还真有一种翻礼盒的新奇感。
现在科技发达，除非为了日常装饰，不然哪怕近视，也甚少有人选择戴黑框眼镜。可二十年前，居然半个班的同学都戴着眼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哇，还有人留着葬爱杀马特发型，看着好傻好有年代感。
“是啊才四个。”
季燃笑道。
心下却警惕，他不是把这些黑历史都处理掉了吗，怎么还有该死的漏网之鱼。早在孩子开始读小学，他就亲手把过去一些幼稚行为抹去，努力将自己塑造成品学兼优、一路受欢迎的精英人士典型。
至于女生才四个这种芝麻蒜皮的小事，都过去二十年了，他哪里记得。
“爸爸你高中那么优秀，当年班上的女生肯定都很喜欢你吧？”
季云翻着照片，口气相当理所当然地问了一句。
季云从小听着他爹英明神武的事迹长大，觉得他爹卓尔不群、出类拔萃，再加之笑容和熙、事业有成，那肯定从小就众星捧月，受人喜欢，追求者无数，故有此问。
“应该吧……这太久远了，我都记不得了。”
季燃俊美的脸庞上，那一向笑得很招摇的招牌笑容没了。可惜季云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不然会发现他一向自信沉稳的父亲，神色有些游移，口气也有些模棱含糊。
可惜季云对此深信不疑，在他眼里，照片上的女生已经不是女生了，脑门上只顶着一个标签，爸爸的追求者1234。
“爸爸，你人站哪？”
季云的眼睛在上面搜索了好几圈，再加上认不清人，他愣是没发现自家父亲那挺拔的身躯杵在哪，不过他很快想了想，又道：“爸爸，这毕业照最前面的c位是不是你？你高中成绩那么优秀，肯定是c位吧。”
他爸说过了，学生时期他虽穷困潦倒，但好在为人勤勉，脾气温和，于是学业有成、人缘极好，一般这种人就是集体的聚光灯，老师们的宠儿，妥妥的班级c位。
再仔细看，这c位个子高瘦修长，穿着剪裁合身的纯白校服，眉眼虽模糊，但依稀看得出几分英俊，周身静静绽放着风光霁月的气质，让人联想到旧日影像中民国时期大户人家的贵公子。
确实跟他爸爸很像呢！
一看季云指出来的人物，季燃松了口气，脸盲症的小儿子根本找不到真实的自己在哪里。
他的黑历史又再一次保住了。
知道父亲不想多提过去的事情，季云很理解，因为他爸曾经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因为他的过分优秀，又因为他的穷困潦倒，他的高中时期并不是那么美好，被同学冷眼嫉妒，被人冷嘲热讽是家常便饭。
好在他最后熬出来了，成了所有人眼中前途光明的商界新贵，成了圈内白手起家的励志典型。季云心想，肯定是父亲过去受人嫉妒的经历实在太糟糕，彻彻底底暴露了人性，说不定还有电视剧里常演的“尔虞我诈”、“校园欺凌”，所以他爸才不愿意多提。
想到这里，季云就心疼万分，恨不能穿越时空，拿起百万支票和法律武器，将当年还容颜青涩、凄苦无助的年轻父亲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为其遮风挡雨、打抱不平！没错，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长大了，就是这么护短！
见儿子眼神闪烁着心疼，季燃沉默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崽，其实吧，你爸我……”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岔开了，季云满脸认真道：“爸，你当年境地那么艰苦，都能闯出一片天地，我要以爸爸为榜样，好好学习！爸爸你当年得不到的奖学金，让我为你争取吧！”
他要遵循着父亲曾经的成长轨迹，也成为一个优秀出众的，受人尊敬喜欢的人。
一听这话，季燃就没话说了，纵使心虚，面上也只能扬起鼓励的微笑。
*
月考昏天暗地的连续考了两天，结束铃响，合上笔盖的那一刻，每个学生都有种打了一仗的感觉。考完试意味着放假，贪玩的同学已经各自呼朋唤友，为人气王，季云自然也收到了好哥们的邀请。
“我的小祖宗，你人来了没啊？我们在国色天香开了包间，就等你了！今天是我生日，你好歹给点面子来吃顿饭。我还叫了好几个二中的帅哥美女，她们说一直很仰慕你哦哈哈哈哈，想跟你交交朋友看看怎么才能提高成绩……”
什么叫想认识他提高提高成绩，他是工具人吗？
手机那头还在喋喋不休，季云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心想当初他爸年轻时比他还光彩夺目、成绩优异，是否也招惹了不少闻此而来却推脱不开的狂蜂浪蝶？他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回道：“别催了，我来了。不说了，手机要没电了。”
话音刚落，手机噔噔两声就自行关机了，季云暗骂一声，掏了掏口袋，还好有零钱，这才手臂高举，往路上一挥，招来了一辆出租车。
天旋地转间，出租车的颜色从崭新的蓝，变成了古朴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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