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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在某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掉入到一个梦境之中。
四面八方都是冷彻心扉的寒意,将他一圈一圈密密匝匝地包裹起来,很黑很黑,几乎没有光。
不,还是有一点的,一点点,在他的视野里似近似远地跳跃闪动。
而后,那一星光亮扩散开来,在他面前摊开成一片稀薄的光斑,那是流川枫似有似无的残影,一页一页,在他眼前翻过——
“哦,原来是新阁主,失敬。”
“我要回朔州。”
“每次遇着藤真,你的话总是很多。”
“……不,树虽很多,他不一样。”
“烧刀子,你能喝?”
“为什么是晒月亮?”
“我等着,看你能哄我到几时。”
“就吃这些?”
“你学坏了。”
“朔州军防安危重大,我不能冒险。一步踏错,没有补救,没有再来,只有满盘皆输。”
“有姑娘能关照一二,也是好的。”
“落子无悔。”
“他是修士,仙道彰。”
“他来帮我。”
……
突然间,那些倏忽翻页的记忆,那微弱如星子的光亮,毫无预兆地被无尽的黑暗和寒冷所轰碎,化为齑粉,转瞬之间便再也不可见了。
流川枫!
仙道霍然睁开了眼!
眼前是哭相异常惨烈的相田彦一,他面对一时昏厥的仙道彰完全无从下手,全身上下哪儿都不敢碰。最终豁出去,伸手拍仙道彰的脸颊:“师叔!你不要睡过去!你清醒一点!你醒醒!”
因此,梦醒了。
他为什么还在这儿?他在干什么?!
流川枫说,“他来帮我”,我就是这样帮他的么?!
不行的,这样不行。
弥生挡不住泽北。
流川枫会死的!
想到这儿,仙道不由胸口一热。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尽力一挣,而后感觉到尖锐的疼痛像枚倒刺,瞬间从胸口溯回而上,直直捅进脑仁中。
他咬住了唇,生生咽下了痛呼,双手紧紧攥拳,将掌心掐成一片血肉模糊。强忍着胸口那翻搅不止的疼痛,以及四肢捆缚之处传来的烧灼之感,他用尽全力向前挣,来摆脱所有桎梏。相田彦一眼睁睁看着仙道彰的胸前创口崩裂,鲜血如泉水一样汩汩涌出,不由慌道:
“师叔!师叔你要干什么?!你不要乱动!”
仙道彰,你不是天生天养的灵物吗?你不是可以逆转生死,做常人做不得之事吗?
为什么现在你不行?
为什么现在你不行?!
眼前是一片乱七八糟的纷繁色块,晃动着不明所以的光点,令人眩晕。双手手腕好似被搁在钝刀子上,一点点地拉扯磋磨,分筋断骨。
就算头发变白也好。
就算活活饿死也好。
或者其他随便什么惩罚——
只听极轻微的“咔嚓”一声,相田彦一震惊地发现,那柄插在仙道胸口的挠痒耙,破开了一道裂口,而后更多龟裂的细碎纹路,渐渐出现在那根弯曲伶仃的竹棍上。
——我都要去救他!
毫无动静的东街上,凭空生起一阵风来,撼得厚实木板做的窗框咔啦直响,连毛毡门帘都翻卷了起来。神奈川修士所布置的禁制孱弱犹如沙塔,瞬间被穿透击碎。开敞的医馆中,烛火尽灭,堂屋一角被燃着的帘帐因这突如其来的风一扑,几被压灭,随即燃得更高更烈。相田彦一抱着脑袋俯下身,只觉方才那迎面而来生出的狂风几乎能将他拆碎,脑袋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顺着直觉干脆利落地趴在了地上。
俄而风停,他听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磕出似金又似的清脆响声。
彦一将遮挡眼睛的双手打开。
他看到,在自己眼前的地上,有一根棍子。
尺余长度,一手可握,通体翡色,润泽笔直。
他认得这东西。
这是“不戒”。
它的样子,画在陵南阁的书阁中,每一个陵南阁弟子,都认得。
这是真正的“不戒”,乃历代陵南阁阁主所持的法杖;而不是弯曲的、细窄而破旧的竹棍子。
他缓缓抬起头。
披头散发的仙道彰挣脱了绑缚,坐倒在地,一边喘息,一边尝试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彦一瞪大了眼。
师叔此时身上只算挂着几条破布,而他身上那大大小小的狰狞伤口,正在肉眼可见地飞速愈合。
“师叔!”
彦一跳了起来,冲过去搀住仙道:“师叔!师叔你怎么样师叔?!”
“……”
仙道此刻有些不好受。
方才那痛到极致的挣扎,给了他一种近乎四分五裂的错觉,好似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段血脉,都在随着那骤然而起的狂风四散撕扯开来。
但那狂风,又偏偏是从自己的心口生出。
他甚至有一瞬间恍惚——
他本是这天地间渺小一粒树种,既然天生天养,此刻,莫不是要回归到这天地之间了?
然而当一切都破碎、都崩裂之后,他没有变回一颗小种子。
他还是仙道彰。
左手按着胸口,他能感觉到内里的“砰砰”跳动;他试着来调用灵力,却感觉四肢百骸中翻起一道滔天巨浪,双腿一软,不由坐倒在地;而双手去撑那地面时,竟又摁碎了青砖,失去了平衡。
最终,他借了彦一的搀扶站起来,也不废话,向前踉跄两步捡起了“不戒”,哑声道:
“给我一件衣服。”
彦一一愣,忙道:“哦哦,好!我去取!”
他转身就向后堂跑,仙道倚靠在倾倒的药柜旁,感觉太阳穴处“突突”跳动,头脑和耳朵中尽是一片嘈杂的嗡嗡声。他闭上眼,狠狠喘了几口气,握紧了“不戒”,向脚下那方缺了一角的青砖划下。
粤从擘混沌,孰不趋子午。六爻本乎健,五行依乎土。
不戒端头触及石砖,犹如碰到了沙土,轻而易举划出了深深印记。
那是一枚土遁符。
北疆的冬夜可不是闹着玩的,刺骨的寒意不消一会儿便牢牢攀附上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手指关节已然发白发青,几乎僵硬。
仙道看了屏风一眼,相田彦一还未从后堂过来。
他不能再等了。
随手扯下身旁的帘帐往身上一裹,仙道以“不戒”轻轻一点,那青砖上的符篆顿时散发微光,仿佛活物一般在砖石上缓缓流动起来。他俯下身去,将手搁在了青砖上。
流川枫,你等我。
时隔数十年后,当樱木花道已经变成个弓腰驼背的老头子,规规矩矩躺在天井中的摇椅上晒太阳时,还是会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初到朔州那第一个寒冬的某夜。
随水户洋平在罡朱山要道上遇着许多走南闯北的过客,入了京城认识不少文武俊才和显贵子弟,然而这在他看来,统统都不算开眼界。樱木花道头一回真正知道自个儿的斤两,以及这天地之广阔壮大,是在那个冬夜——
正是兵士们在极度惊惧下丢掉兵器后撤入关之时,正是三井水户宫城等人投鼠忌器之时,正是弥生和随行修士委顿倒地重伤昏迷之时,正是湘南侯生死垂危之时,他那没事就窝在左鹤镇的小宅院里哼哼唧唧,一天到晚吃了睡又睡了吃,怂头怂脑又兼迷迷瞪瞪的便宜师父,竟然在风沙和火焰的狂舞漫卷中现身,因之掀起的狂风并未让军营中四处点燃的火燃烧更烈,反而犹如被无声息地泼了水,瞬间压灭了所有火苗。旌旗烈烈飞扬的声响压盖了众人的惊呼,从虚空中陡然现身的仙道彰拦在众人和泽北之间,数百道莹白剑气环绕他的周围,在他站定的瞬间便向着泽北荣治劈头盖脸侵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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