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雨放下水杯，拿起那张照片，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着，她的手已经不似刚刚那般抖了，心跳也慢慢平复了下来，看了半天才决定实话实说，“我好像有一个类似的项链，不过好久没戴过了，现在也不知道扔在哪里？。悄悄告诉大家，本书首发，想更快阅读，百度搜索就可以了。”
“你能仔细想想吗？现在它放在哪里，这对穆柳的案子来说很关键。”杜思之尽量压低自己的声线，小心翼翼引导穆雨说出他想知道的信息。。
“一直放在老屋，就是北村我妈家。这还是我结婚时候，我妈送我的礼物，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不过我没怎么戴过，一直在老屋放着。照片里这个跟我那件真的很像，但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也记得不是很清楚。”穆雨笑着说道，从听到穆柳没事的那一刻，她就放松了不少。
“你最后一次见这个项链是什么时候？”
“90年，我搬回母亲家，把自己所有的行李也打包回来，它可能就在那些打包行李里面吧，我已经不记得了。”穆雨笑着说道，她终于可以坦然地聊那些过去了，“是有人捡到这条项链了吗？为什么突然问这些？”
“90年你突然搬回娘家，是因为什么事情？”
“顾海失踪了，所以我回家了。”
“他到底是是失踪了还是死了？”
“他没死。”
“没死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失踪了。”
“你有没有找过他？”
“没有。”
“你为什么不找他，如果你认为他没死。”
“我怎么可能找他，他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这样我们都自由。”
“可他是你的丈夫。”
“这是我一辈子都想挣脱的命运。”
“说一说你和顾海的故事。”
穆雨盯着杜思之的眼睛，心想，你要听的是事情，还是我编了一辈子的谎言，而所谓事实，穆雨只跟秦氏杰一个人说过。
穆雨带着含笑，最初在北市的日子并不好过，别人一看她们孤儿寡母在北市打拼，先是同情心居上，说要照顾她们母女。可那个年代家家都不富裕，从自己家嘴里省出来的口粮，又能有多少呢？接着就会遇到骚扰。穆雨跟各人说的是，死了丈夫，所以来城里讨口生活。有热心的阿姨帮穆雨介绍，可总是一见含笑，就打了退堂鼓。
穆雨觉得索性不那么麻烦，带着含笑生活也很好。帮穆雨介绍工作的是高中的同学，两人同学时关系是顶好的，所以那同学又是帮穆雨找工作、找房子、还带找附近的奶奶帮忙照顾小孩。那同学希望穆雨能嫁给自己的表哥，他表哥样样都好，只是坡脚，穆雨不愿意，那同学倒了没勉强，只是明显来得少了。
穆雨才想起母亲说的话，这结过婚的女人还真是掉价。可是当初她拼了命从婚姻的围墙里走出来，并不是为了嫁给一个坡子，就这样她索性谁都不见，一个人带着含笑在北市也算艰难活了下来。最早遇见秦氏杰是在工厂车间。那男人瘦弱、内向不爱说话。只是穆雨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在很多年后，又回头找自己，多年生意场上的打磨让他结实了很多，面对穆雨也自信也很多。那天他带着一箱的红心柚，伺候穆雨和含笑一瓣瓣地吃。
穆雨当然知道秦氏杰的意思，只是她没有一开始就答应，却开始讲故事，将自己的前半生讲给秦氏杰听，希望他能知难而退，却又害怕他会知难而退。
“我妈说，小孩如果出生时候营养不良，会落下病根。原来是真的。可是我当时并没有听进去，我脑子里没有这件事情，我脑子里……”
“想的都是离婚。”陈氏杰小心翼翼地补完后半句。
“当发现含笑是女儿的时候，没有人理我。我身体一向很好，但因为还在月子里，所以有点虚弱，一日三餐没人管，我只好自己起身给母女俩弄碗饭吃，因为营养不良，连奶水都没有，含笑一口奶都没有喝过，跟我这做母亲的一样饥一顿饱一顿地生活着，也因此落下了病根。”穆雨说到这里，凄然地笑了，“这些话我总在脑子里反反复复说给自己听，说的我自己都快相信了。其实这些，只是为自己开脱而已。你说的没错，我脑子里都在想离婚，离婚。我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顾海，去看看那个人到底怎么样，有没有可能一起生活下去。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仿佛有一双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捂住了我所有的感觉，我变成一只没有感情的兽，一门心思想离婚。为了离婚，我带着含笑一起演苦情戏。我自己不吃东西，也饿着她。我以为只要我这样，他们就能答应我的离婚，我太恶毒了。含笑并不是天生就是这个样子的，她小时候虽然瘦，但还是能清晰地喊妈妈，路也走得很好，一看就是聪明的小孩子，可是还没等我我成功离婚，含笑却因为一场高烧变傻了。”
穆雨咬着嘴唇，凄然地笑了，陈氏杰握着她的手，想帮她分担不部分伤痛。
“她当时发高烧，我没注意到，我一直坐在门前等我舅舅，等他来为我做主，等他主持我的离婚。含笑在屋子里，小脸烧的通红，一直哭一直哭，可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只是坐在门口，心里着急地想，舅舅为什么还不来啊，出什么事了吗？还是他后悔了，不愿掺和这件事情。舅舅不来怎么办啊，我怎样才能离婚啊！含笑就在屋子里面哭，可我一点都听不见，我好像聋了，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可我为什么还好好地，为什么没有真正地聋了呢。”
“小雨，小雨……”陈氏杰抱着穆雨，拉住她不断挥舞抽自己耳光的手，想把她从过去的梦魇中拉出来。
“发现怀了穆柳的时候已经五个月了，原本商量着悄悄打掉，可不知怎么的，顾海妈妈那里不知从哪听来了消息，带了几个人把我掳回了家，说就算儿子不在了，也要帮家族留下香火。那段时间活得既屈辱又无助，做什么都被人看着，天天战战兢兢，觉得自己可能也要不行了。后来穆柳就出生了，奶奶家一看是个女儿，就一大家子乌乌泱泱的人忽然间都撤了，母亲听到消息，就接了我回家。可回家就要面对风言风语。穆柳说的对，我太自私了，根本不配做谁的妈妈。其实我很长时间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我一直在心里怪我妈，毁了我的青春。可我却青出于蓝，毁了我女儿的一辈子。”
“我还毁了顾海，他是个好人。因为哥哥结婚，家里又盖了新的婚房，父亲也在哥哥家住，母亲瞒着父亲带钱给我，当然也没有说含笑生病的事，我和母亲就在原来的房子里收拾一下，准备睡觉了，谁知道这个时候顾海来了。他那天来找我了，只是求我借钱给她，他特别害怕，因为那些人说，再不给钱就要剁他手指。可我什么都听不见，只是跟他大声争执，骂他窝囊废，为什么还不跟我离婚。当时他打老婆的形象已经被我宣扬得有模有样。顾海从没有打过我，自始至终都是我在演独角戏。我妈却并不知情，当时我住在娘家，她看我们吵得很凶，以为顾海要打我，就拿了棍子敲了他的头，刚好我又推了他一把，这一推可真是捅了大娄子。他流了好多血。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血。顾海时个老实人，这辈子什么都没做错，就因为娶了我，人生才变成这个样子。其实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逃婚失败的时候就晚了，含笑发高烧那次就晚了，怀了柳柳的时候就晚了。你是个好人，只是我又要辜负你了。”
“所有人都跟我说，含笑不是天生这个样子的，肯定有办法恢复的，我很多时候都不好意思回忆过去，因为自己的过去又蠢又可笑。这些年，含笑喝过蟑螂煮的水，纸钱烧的灰，有时间想起这些，我都觉得不是我姑娘傻，而是我这个当妈的傻。”
“顾海倒在地上的时候，流了很多血，母亲挥舞着胳膊把我推进了屋子，我不知道她最后怎么处理的，之后的日子也不敢问。第二天又忙着给含笑治病，在医院里整个人都是木的，医生说的话我一句都记不得了。后来母亲告诉我，我回屋之后，顾海醒了过来，然后就走了，因为追债的人会要他的命，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一周后，才去了顾海家，家里跟遭了贼一般的乱七八糟，那些讨债的人把家里洗劫一空，顾海的父母亲戚都被折腾地够呛，没人惦记顾海到底去哪里了。我一天到晚战战兢兢地，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赶问，因为家里有人一波波的来闹事，后来索性我就搬回了娘家。村里人少，人言可畏。后来因为我肚子大了起来，村里又有人开始传，是我在外面偷人，然后联合把顾海弄死了。我在村里原本是出了名的泼辣，谁敢欺负我，我会骂的她一家不得安生。可那段时间我却什么都没说，一方面因为怀孕精神不济，另一方面含笑那时候已经痴傻的厉害了，我整个人都绝望了，恨不能一死了之。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顾海一点信儿都没有，我不知道是不是母亲说了谎，我总感觉顾海已经死了，所以他家人把我掳回家的时候，我并没有怎么挣扎，我用一种赎罪的感觉，生下了穆柳。以至于后来一见穆柳，就想起很多事情，索性连她也疏远了。后来我决定来北市打工，直接就没把穆柳放在考虑范围内，刚开始是愧疚，后来变成了厌恶，时间一长，想补偿她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做母亲的资格了。这事就一再耽误，耽误到我没办法再心安理得听她叫一声妈，只能一退再退，一远再远。活了半辈子，到处在欠债，你行行好，别趟这趟混水，省得我亏欠的人越来越多。”
跟陈氏杰说这些的时候，穆雨才察觉自己心底也是有委屈的。以往那委屈被压抑在心底，然后她迅速陷入各种责任之中，来不及思考自己，一场变故裹挟着她一直向前向前，仿佛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似的。
“我是到北市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压在身上的责任的，那时我好像才明白自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生活不再有退路，我只能咬着牙往前走。我只是放心不下含笑，我已经毁了她的开始，如果她不能善终，我到下辈子估计都还不清这债务。这些年我给含笑存了一笔钱在信托基金，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帮我我把含笑送到养老院，信托基金每个月划来的钱，应该够她以后简朴的生活。然后你就放弃我吧，非常抱歉我对你的辜负。”
陈氏杰年轻时，只觉得这个女人倔强，听了她的故事，才知道她是咬碎了牙，维持着仅剩的尊严。他更心疼穆雨了，就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把什么罪都往自己身上揽了。也许顾海真如你妈所说，跑出去讨债了。我听你的描述，他人胆小，欠那么多钱应该也不敢回去了。再说人哪那么容易就死了，你怪了自己半辈子，要说赎罪，也都赎过了。还有你不能推开我，你推开我就是伤害我，我看含笑挺好的，我看她每天那么容易开心，我都羡慕。世上能有几个人，像她那样活得极致单纯。就让我跟你一起照顾她。还有穆柳，我虽然还没见过，但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怎么能不认你这个妈。有我在呢，我们一起感化她。”
穆雨哭了，刚开始只是流眼泪，后来抱着陈氏杰呜呜哭起来，仿佛要把生命里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似的。她从嫁人那一刻就感觉被家人抛弃了，这些年，只能抱着痴傻的含笑相互取暖，人到中年了，才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相互陪伴，其中的滋味就像眼泪一般，只有自己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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