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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通握住湛蓝，眼神里冷的如同冬夜的雪。
他之所以能够认出天九的弟子，是因为对方和他同一批进门，虽然没有过私人交集，但一个个差不多都能叫出名字。
“等等。”苏锦拦住他，“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虽然是同一批进入门派，但彼此之间的修为差距如同天堑，更何况玄通这些年虽然颓废，但对于诸多术法的掌控日趋成熟。
两人来到不远处，对方一无所觉。
几名弟子一边走，一边聊着天，说得正是今晚的任务：“再确认一遍，阵法的位置都探查好了没？尸气呢？还有雪夜光……”
领头叫玄水，一脸严肃地分配任务：“我和阿火负责阵法，另外两个你们放尸气，雪夜光记得稀释好扔进井里，一定要谨慎，不要闯大祸。”
雪夜光，扔进井里是什么意思？
玄通陷入迷思，一边杀人，一边解救？
分配好任务，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小段时间，几个人不免说起了师父天九。聊起这个话题，几个人的神态都有些悲戚。
这一次面对元婴期的万骨血君，天九真君是肩负希望的主力，但弟子们知道，他们的师父虽然修为高强，但距离天人五衰越近，整个人就越发虚弱。
这一回，天九是准备用命拼了。
一时无言，玄水深吸一口气，呵斥师弟道：“打起精神，不许给师父丢脸，知道吗？”
几人哀哀地点头，如同即将被抛弃的小狗。
苏锦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果不其然地发现玄通紧紧地皱着眉头，几名弟子分散，苏锦拉着玄通选择一个队伍跟上去。
一名弟子顺着山间小径轻车熟路地摸索到一汪泉眼处，从怀中取出雪夜光，掰开之后扔进水中。雪夜光外形不起眼，像是山间随处可见的枯草，可一见水，立刻如同白雪一般融化。
小岗村的人吃的都是山泉水，将雪夜光融进泉眼，能保证村民们都能喝到融了解药的水。
“不知道补货什么时候能到。”
弟子将怀里的雪夜光全部拿出来，一根一根数——这些枯草已经是他们所能够搜集的全部存货了，下一批在玄通手里，可玄通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什么人？”弟子悚然一惊，拔剑出鞘。
苏锦从黑暗中走出来，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在泉水里放了什么？”
这一次也一样，明明玄通站在他身边，面前的弟子却只能看到他。苏锦猜测，大概是有一种奇妙的空间法则，阻断玄通这个当事人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你又是谁？”弟子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
玄通站在一旁，一脸无语地看着苏锦飙演技，两人从警惕到相互确认身份，再到长舒一口气，交换情报。显然，苏锦有种奇怪的亲和力，对方犹豫片刻，似是而非地透露道：
“你知道牛痘吗？”
苏锦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扯到牛痘上，但站在一旁的玄通却懂了，怔住：他们是想，用尸气来对抗尸气？
当年，在玄通路上长途奔袭时，天九观察到，被尸气感染后被救治的病人不会再一次感染上尸气，于是提出了这样的假设：如果他们主动用尸气建立预防措施，是否能阻拦尸气的扩散。
这一建议的提出，果不其然地得到了正道联盟的反对——人命关天，加上事态紧急，谁愿意来负这个责任？
提出的建议被驳回，唯有玄通的师父，天境宗的掌门人天河点了头：“如果这个方法没问题，他们不去，我们自己做！”
于是，玄字辈的徒弟纷纷被派出去，秘密地完成这一项工作。一无所知的玄通当年的误会正是在此，一言不发提剑就杀，一步错，步步错，继而错过得到真相的机会。
“师父……”苏锦担心地看着化作石像的玄通。
错了，都错了！
玄通被源源不断从心底涌出的苦涩和懊恼所击溃，苏锦握住他的手：“我们去叫他。”
这厢，年轻的玄通疑惑于从村外飘来的尸气，手提天心剑，正打算前去查探。苏锦半路拦住了他：“天九师叔有难，快和我走！”
对上对方狐疑的眼神，苏锦叹了口气：“再晚就迟了。”
一行人连夜奔赴洛镇，到达时，朝霞刚刚笼罩这中原的古镇，天九结束了一晚的打坐，起身晃悠下楼，来到唯一还开着的酒楼里。
“一碗清汤面，加两瓣蒜是吗？”老头子是这些日子少有的每日光顾的客户，小二对他的口味了如指掌。
天九笑眯眯地点点头，他长得圆乎乎的，看上去脾气很好。小二笑着“唉”了一声，转身往厨房里走，半路被叫住：“再加两斤牛肉，一壶梨花白。”
“好嘞！您有喜事？”
在这瘟疫丧乱的时日，有喜事可不容易。
天九说：“是啊，要去和老朋友见面。”
小二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传说中的大人物，更不知道老头子即将要去见的朋友，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万骨血君。
清汤面和肉食端上楼，小二奇怪地看见老爷子对面坐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的修士，更奇怪的是，那修士的剑，竟然是一把黑色的断剑。
这就是老爷子的“老”朋友？
到底是怕惹上麻烦，小二上完菜之后，立刻转身溜之大吉。可也就是这一瞬，让他听到了两人之间的只言片语。
断剑、飞升？
什么东西？
“自第一任掌门飞升之后，这把剑一直赖在剑阁不出，没想到你能将它带出来。”天九笑呵呵地摸索着断剑上的纹路，向来傲气的断剑在这双老手的抚摸下竟然乖乖地没有动。
断剑在剑阁中表现出的实力有目共睹，可出了剑阁，旁人认得湛蓝，却不认识断剑，苏锦心中暗自纳闷过，没想到在天九这里获得了解释。
“师叔祖，我是……”
苏锦解释自己的身份，却被天九拦住，老人家抄起筷子，笑道：“说那些干什么？来，先吃东西。”
又让小二给苏锦上了一碗清汤面。
没有什么是一大早上坐在客栈二楼，看着天边太阳缓缓升起，听着一个城镇复苏，再吃一碗软硬适宜的清汤面要更令人幸福了。
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苏锦眯着眼，端起碗一口喝完了汤，奔波一晚的疲惫和焦急尽数散尽。
放下碗，天九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那眼神中充满长辈的善意和欣慰。
“来，吃肉，陪我老头子喝一口酒。诶，你怎么哭了？”
苏锦深呼一口气，笑着说：“想家了。”
很奇怪，明明进入这个系统之后，苏锦一直抱着一种游戏人生的态度，生也好死也好，一切都像是一场被标明尽头的游戏，可现在，在这样一个慈祥的老人面前，他被勾起了真实的情绪。
被遗忘的、真实的、柔软的情绪。
他是真的想家了，想他去世的母亲和妹妹，想他生命中短暂美好时光。
天九没说话，将盘子推到他面前，说：“吃吧吃吧。”
两人都沉默了，但又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流淌。
譬如，苏锦的来历——一个拿到断剑却从来没有听过名字的，却在这微妙的时刻出现的弟子。譬如，天九的计划，他还能活多少年，还有枯骨丹。
可，话到嘴边，苏锦突然不想问了。见到天九本人，他的一些问题，就有了答案。
“您，真的要去吗？”天九很可能死在这场战斗中。
天九等了半天，最终却听到年轻人提出这样的疑问，他愣了一下，圆乎乎的脸上露出笑意，说道：“这就是我的终点。”
一个人很少能够自己选择以怎样的方式度过一生，而天九自觉是个幸福的人，他的一生，不但自由而畅快，就算是终点，也是自己主动选择的。
苏锦黯然的低下头。
天九笑了，他为苏锦的反应而愉快，低头看着断剑说：“你想知道它前一任主人的故事吗？”
“？”
“它的主人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因喜欢上一个魔俢而叛出山门，和魔俢一起建立起天境宗。”
苏锦目瞪口呆，要知道，天境宗执正道牛耳，是一等一的大门派！
“掌门和魔俢都是女性。”天九又放了个雷。
见苏锦彻底傻了，天九促狭地大笑。笑够了才说：“你看，这样的两个人都能飞升，你担心什么呢？为什么不过得快活一些？”
苏锦陷入呆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九微微一笑，扔下一块银子，当作这些日子的饭钱，从身侧的窗户飞了出去。银色的剑凭空出现，载着他飞向云端。
“万骨老儿，快出来和老子一战！”
在这一刻，整个世界能都听到天九雷鸣似的叫嚣。
上来收拾盘子的小二抬头看着天上人，惊愕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地用手擦眼睛。他想不通，那位普普通通的食客，怎、怎么是个仙人？
在城市的另一边，年轻的玄通堵住了玄镜。
“我们，有账需要算一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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