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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三更之初，薛媛和乐旻二人，一个有意试探，心思百转千回，一个语带纯真，自觉猜透人心，边说边走，竟都不觉得累了，还谈笑风生的，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见，还真要当这是兄弟二人了呢。
小路拐过一个弯儿，前面豁然开朗，连片的田地与庄户，被围在四周的火光映得仿佛白昼，许多庄汉手拿锄头、铁锹之类的东西，虎视眈眈又忧心忡忡地看着石桥镇方向的火光。
忽然看见前面小路上有人来了，众人很是紧张，却见乐旻将马缰绳放在了薛媛手中，前走两步问道：“铁叔在吗？”
庄汉之间立刻走出一个人，借着火光看了乐旻半天，放心又惊喜道：“是秋少爷吗？”
“是我。”乐旻笑道。
这位铁叔顿时放了心，回身对庄汉道：“是天堑峡的那个秋少爷，咱们家公子的朋友。”
天堑峡就在这附近，鸿雁先生的机关术惠泽乡里，别说如今这王家庄上，就是附近那些庄户所用的水利，都是他带着徒弟所做。
乐旻作为鸿雁先生自幼带在身边的人，佃户们当然都认识了，且他与王幼堃关系不错，所以看见他此时还能微笑，便全都松了一口气。
王家是几百年的书香世家，待下宽厚，对这些佃户也不十分盘剥，比之当今世上常有的逼得人倾家荡产的那些，给王家当佃户是能保命且吃饱的，所以他们对主家自然忠诚些，生怕王家真有个好歹，对他们就是灭顶之灾了。
铁叔凑近乐旻，小声问：“秋少爷是从城里那边来的？是主家出了什么事儿吗？”
乐旻笑道：“平川营进城了，安哥也好着呢。我过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声，只你们还是要守好庄上，待明晨便不要紧了。”
他这话，便是那些有家人在城中做事的人家，也安心了。
铁叔更是念了一声佛：“那秋少爷今夜还回城去？”
“你们不必管我，”他笑道，“还有，你去和你们盈姑娘家的婶子说下，她如今在镇中也安好，让她不必急，歇过今夜，明儿自然有人接她和满姑娘进城。”
铁叔忙不迭地应声。
乐旻摆摆手，回身对薛媛道：“咱们走吧。”
薛媛牵着马，充作小厮的样子，垂首恭敬道：“是。”
……
待离了那些庄汉，乐旻才重新接过缰绳，笑说：“方才唐突了。”
“没事儿的。”薛媛道，“总比解释得人尽皆知强。不过乐大人与四公子都要去临江城，看来这些事情，都要盈姑娘勉力而为了。”
乐旻笑道：“安哥打算带她们娘三个一起回临江城的。”
薛媛微怔，旋即笑道：“盈姑娘的品貌抱负，确实值得更好的前程，只是……我听盈姑娘说，她有个父亲？不一起去吗？”
乐旻对王盈月的父亲很是不屑一顾：“安哥是高兴带谁去便带谁去。”
薛媛很高兴那个勇敢的小丫头有了个不一样的前程。
这临江城的变数呀，又多了一重。
……
乐旻要带薛媛去的宅子，是天堑峡为了方便落脚特意修建的，就在王家庄的左近，此时远远的已经能看见了。
“元兄弟今夜就与你的那哥哥住在这儿吧。”乐旻指着宅子道，“这里很安全的。”
薛媛谢了一声，又犹豫了片刻，终于问道：“夏玮所说的那个月娘……”
欲言又止。
乐旻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侧头看她：“怎么？你认识她？”
“我自然不认识，”薛媛斟酌着用词，劝了一句，“只是他既然会以此要挟，那这人对大人定然很重要，在下只是希望有些事情……大人无需自责，也不必逼得自己太紧。”
因为月娘在这时候……实则已经死了。
前世乐旻找到月娘下落，是在他被鸿雁先生带走的第四年，他甚至不知道那乱葬岗上，哪个坟头是自己的生母。
月娘才是最无辜的一个人。
只因绝色动人，就被定国公用计害死了其丈夫，强抢入府，又以她的家人逼得月娘不得不委曲求全。
乐懿不过图一阵新鲜，待月娘因为被折磨、忧愁、生子而绝色不再时，他就厌恶了。
最终，月娘被定国公夫人发卖在那最不堪的地方，没多久便香消玉殒。
除了乐旻和她残存的家人，没人再没人记得世上曾有这么一个女子了。
乐旻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多谢”
乐旻忽然开口：“月娘是我的生母，我是庶出嘛，她被夫人发卖了，如今已经去世了。”
乐旻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坦坦荡荡，丝毫没因为自己与母亲或低贱或悲剧的身世，而有半分不快。
薛媛不想乐旻会这样坦荡，未免尴尬地咳了一声：“是我多言了，大人请勿见怪。”
“没怪你的，只是事情便是如此嘛，”乐旻浅笑，轻声道：“四岁那年，先生就帮我找到了她，所以……当夏玮用她来威胁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他们觉得可以威胁到我，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生死。”
薛媛轻叹一口气道：“大人……还请节哀。”
“我不哀。”乐旻轻声说着，睫毛微微颤抖，语气谈不上激动，平静得很，“小时候不懂，如今大了反而懂了，她活得并不开心，所以她陪了我十天，给我做饭，哄我睡觉，给我讲故事，了却这份母子缘后便悬梁了。我看着她的尸身下葬的，她是笑着的。既然那一死可以为她带来解脱，能让她开心，我就不哀。”
他说着，看向薛媛的眼睛，见她眼神中闪过哀伤，忽然记起那天，她也是看着母亲死在她自己的面前。
多少筹谋，最后依旧是棋差一招。
想着，他道：“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这话，才是真正的交浅言深了。
薛媛颇为唏嘘，也不知道是为月娘，为乐旻还是为自己了。
不过今生，他在提起月娘的时候，多了份前世没有的豁达，终算好事。
想着，她垂首道：“大人这般洒脱，在下佩服。”
乐旻一笑，刚要说什么，那间宅子的院门忽得打开了。
“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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