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很大，不过两个时辰，整座山都盖上一层。
关山盘腿坐在洞口靠着山壁，闭目静待，也只有从他鼻息间隐约可见的白色雾气能看出他呼吸均匀，没被寒冷所侵。
为了隐蔽，所有人都不能生火取暖，哪怕是自出生以来就被帝后捧在手掌心宠大的公主，也不行。
或许是因为太过寂静，就连雪花飘落在地面、树枝上的声音仿佛都被无限放大，沙沙响得让人不安。
关山抬头看了看天，什么都没有，大雪将月亮和星辰全数掩盖，只有漆黑一片。
突然，关山的手按在了刀柄上，扭头看向右方一处位子。
那儿应该有一个侍卫守备，他还不需要立刻冲过去。
很快，那边传出一声似是夜枭的叫声，短促的三声，传了开去。
关山又将手松了开来，这是没什么问题。
大雪非常干扰守备，这样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下三次，就连关山都感觉有些撑不住。
在心中估算了一阵时间，距离卯时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他提了提精神，按下心继续等待。
可就在这时，另一个方向突然传出长长的鸟鸣声，听上去非常急促，然后戛然而止。
关山立刻站起身，冻了一宿的腿隐隐痛，却根本顾不上这些，低头就进了山洞，直接一把又将萧容玥抱起来转头就走。
萧容玥原本已经被冻得晕晕乎乎，突然被抱起来颠着跑，第一时间是想要挣扎，却在下一秒想起来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景。
她咬着唇愣是一声都没坑，强忍着想呕吐的糟糕感觉，任凭关山带着她出了山洞往外跑。
林子里又变得不平静了。
远处能看到晃动的火光，还有拼杀和呵斥的声音。
关山根本没管后面，只朝着一开始就已经挑好的方向跑。
有三个侍卫从不同的方向赶过来汇合，紧紧跟在身后，省下的直接冲向了火光那儿，大喊的杀声中带着搏上性命的决心。
萧容玥趴在关山的肩上看着后方，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从栖梧殿出来到这儿一路上看到的厮杀和鲜血，有雪花飘落在她脸上，小脸冻得只能隐约感觉到麻麻的湿漉感。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火光再也看不到了，人也看不到了。
一行只剩下五个人的他们艰难地在林子里穿行，终于再天地重新回归一片寂静后，天色开始出现了一丝光亮。
天亮了。
“只怕茂京里……”关山认不出朝着林茂城的方向看了一眼，脸像冻僵了一样硬着，说了几个字就立刻住嘴，将萧容玥暂时放在一块还算平整能坐的石头上。
萧容玥的脸煞白煞白的，也不知道听到他这句话了没有，一落地就开始干呕起来。
可这一天两夜下来，她根本没吃进多少东西，胃里翻滚着却没能吐出什么，反而是难受得眼角都沁出了一点泪光。
“公主……”有个年轻些的小侍卫看着有些不忍，开口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忍不住看向了自家老大，关山。
“公主，追兵已经到了这，卯时也过去好一会儿了，我们现在要立刻启程赶至五霞山。”
关山低下头，对着还没能直起腰的萧容玥说。
萧容玥的干呕缓了下来，她没说话，也看不出眼神的落点。
关山也没有等待，弯腰重新将公主抱起，带着人朝着既定的方向赶去。
这里距离五霞山也只剩下半天的路程。
可这仅仅半天的路程，却走得非常艰辛。
五霞山本只是京郊不远处的一处山林，山下有一片大湖，山上枝叶繁茂，半山腰还有一处前朝就建了的山亭，亭旁有山泉流淌，至山脚汇入大湖，是文人墨客颇为推崇的地点，若不是距离京城的路程远了些，怕是会吸引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小姐。
这山和其他的地方没有什么特别，除了关山，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选择来这儿。
就连关山，也是在受命于帝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座山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的，所以在关山的安排里，这条路本不该那么艰难。
可是，显然追兵通过一些方法知道了这一条线路，在之前的追捕失败之后，竟然派了人在这条路上堵他们。
那是一场多么惨烈的拼杀，等到达五霞山脚，关山浑身浴血，跟着的那三名侍卫已经落在了后面——他们要尽可能拖住追兵的脚步，目的地就在眼前。
就连萧容玥，身上披着的白狐狸毛也已经浸满了鲜血。
关山左脸颊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血肉翻卷出来，又被寒冷的天气冻僵，看着骇人无比。
身后追兵的声音，关山已经听不见了。
他只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眼神已经模糊，却死死抱着萧容玥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
他一边走着，一边竭尽全力地大声喊：“明氏故人，昔日约定可还在？”
萧容玥不知道他在喊什么。
她感觉脖子上黏糊糊的，有什么东西淌了下来。她能想到那是什么，身子难以自控地颤抖着。
可是，关山的声音越来越轻，他终于抱不住萧容玥了，晃了晃身子将她放下，撑着自己坐倒在地上，却依旧对着空荡荡的山林喊。
萧容玥站在一旁，咬着牙看向关山，那几乎是一个从鲜血里面泡了一遍的人。
眼看着关山力竭，山林中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白衫的人，漫天的大雪仿佛对她没有丝毫影响，只一层轻薄的白色衣裙，看得人恍惚以为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关山在人出现的时候，就盯住了来人。
他眼里已经被鲜血染红，看不清楚东西，却是强撑着将萧容玥往身后护，抓着佩刀支撑着：“是明氏故人？”
“萧家？”
来人淡淡地问了一声，目光掠过身后那个小女孩。
“萧宇轩请明氏故人如约，救其女萧容玥。”
关山咬咬牙，按着皇帝的指令，愣是将皇帝名讳给说了出来。
“山下的人已经被拦住了。”
来人却不急着答应，只是很简单地说了一句，“他们会赢，然后帮她离开。”
这是？
关山哪里想得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萧宇轩请明氏故人如约，信守诺言！”
“我非世中人，若是相帮，也无非是拦下追兵而已。”
那人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这能怎么办？
关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哪怕是追兵被拦下，萧容玥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能活下去吗？
他咬牙，将刀一丢，双手伏地：“皇上要的是公主活下去。”
来人皱起了眉头。
活下去？这要求，实在太大了。
就在这时，一直都没说话没反应的萧容玥，突然上前一步，跪在了她的面前。
“收我为徒。”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人，雪白的肌肤和上面沾染的血液看着分外刺目，“你收我为徒，教我活下去的本事。”
一片寂静。
那人对上了萧容玥的双眼，看着她眼底仿佛燃烧起来的火焰：“你可想好了？”
“是！我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萧容玥的声音干哑，却异常坚定。
“好。”
她朝着小女孩伸出了手。
萧容玥一把抓住了它，就像抓住了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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