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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薇站在陆初辰的身后,望着这片废墟之城,目光跨过高低起伏的残破楼宇。它们的上空,漂浮着一层爆炸后留下的灰蒙蒙的粉尘。
四月的上海本该回暖起来,她却还是觉得寒冷:“仅凭我们,炸毁服务器几乎不可能……这并不比寻找量子密钥更容易。”
“可你父亲警告过,不要去找密钥。”
“……我也不明白。”
谭薇叹了口气,一贯的冷静,却被这个疑团深深困扰:“他和詹姆斯·陈,各自持有一半权限,不就是为了防备这一天吗?为什么……”
陆初辰正要说话,忽然神色冷峻下来。
他收到了来自根服务器的指令。
数据在视网膜上稍纵即逝,谭薇赶紧递上了纸笔,陆初辰将指令写了下来。指令后附有卫星地图,要求机器人撤离被标记的地方。
谭薇破译完后,神色也变得凝重。“看来,是要炸毁这些资料和文物……”
想要彻底毁灭一个种族,则要毁掉他们的文明,让他们引以为傲的追忆成为真正的废墟。从此,智人这个物种,创造的价值,几十万年的演变,都不复存在。
谭薇握着杨奕留下的视讯机,市面最流行的蓝银色、最流行的椭圆状,可以弯曲戴在手腕上。“要告诉ares,请他们帮助吗?”
陆初辰的目光落在视讯机上,摇了摇头,分析道:“从杨奕的态度上看,就知道他们不好合。提出这种注定被拒绝的请求,会透支未来的合信任。”
看起来ares并不在意人类文明的存续,他们更在意活命。
责任感要建立在自己的能力之上。守护文明的火种,对于ares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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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感要建立在自己的能力之上。”
灯光将地下墙壁照出一片冷色,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背对着杨奕。
杨奕盯着玻璃地面,站在天空之城上,整个城市都在脚下,可以看到随着落日余晖逐渐沉没,城市街道自动亮起的星点灯光。
男人慢悠悠说道:“也许他确实可以避开一些ai识别和追杀,但亚太研究院……”
他笑了笑。
初听这个声音,会有种不适——像闪着寒光的刀刃裹了蜜糖,想亲近,又随时有见血的危险。杨奕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和微卷曲的半长发。
ares很少露面的创立者洛天泽,此刻若有所思:“那个女孩叫谭薇?”
“噢,就是她,会做那个手术……”
洛天泽不在意地打断:“我想让他们来我们的避难所。她……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越到后面,地上是没法存活的。你给他们留下了什么?”
“我留了万息机,但他们刚才发现了里面的微型监控,还屏蔽了。”
杨奕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我想让他们把网络截获的数据共享给我们,又怕他们骗我……那女的不简单,她很聪明很厉害,什么都能搞,看着好说话,其实戒心挺重的。”
“他们是‘精英’,当然看不上你。你跟他们格格不入,跟他们玩什么心眼。”
洛天泽指的毫不留情,杨奕脸上一阵红。“他们可能已经骗了你,但你废物脑子看不出来……我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的手指轻叩轮椅扶手:“如果我是人工智能,我会让人类文明像亚特兰蒂斯大陆一样永远沉没,彻底否定人类的存在,重建一套硅基文明体系……”
这时万息屏亮起,杨奕说,“他们共享信息了!”
片刻,他震惊地抬起头:“根服务器发出了命令:四个小时内,所有人类文明场所……将被精准毁灭。”
“您猜对了!”
他喃喃道。
杨奕抬头,余光里只有轮椅上闲适坐着的背影,和微卷曲的半长碎发。他想到巴黎那一通断了的电话。
仅剩的几个人也死了,ares欧洲分部就此覆灭。
窗外,废墟之城随着落日没入了黑暗中,城市街道自动亮起星点灯光。对于地球而言,这是数十亿年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自转。
可是对人类世界而言,这却是光明和希望的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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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夜晚,巴黎正是午后。爆炸带起巨大火光,使得塞纳河两侧地面都震动了起来。
河风一阵阵吹来,夹带着河对岸卢浮宫塌陷的粉尘。硝烟的灰烬随风弥漫,融寒伸出手,白皙的掌心落了一层黑尘——它们也许是布面油画被烧焦后的尘埃。
这样的想法哪怕只冒出了一刻,心脏都承受不了。
对这个时代——人类的生存空间被ai挤压到艺术、科研、心理学的时代——而言,艺术,已经不仅仅是人们提升情趣的审美集合了。它几乎是当今人类尊严的长城。当自信被人工智能轻易的击溃,陷入自我怀疑的人类就躲在这不可侵犯的高墙之下,抵御着人工智能的潮流,宽慰自己还有艺术这片阵地。在人造智能面前,他们自卑着,他们骄傲着。
但长城终究挡不住寒流,艺术就像逐渐风化的沙漠,如今正面临毁灭,历史的苍风吹过荒漠,只能看到埋葬在岁月中的尸骸。
融寒追在斯年身后,望着远处罗丹美术馆的方向:“斯年,我之前说的谈判还没完。”
斯年看向远处的爆炸,退到桥上:“你以为是辩论赛,谈上瘾了吗?”
融寒不肯放弃:“现在只有你能够交流,如果你觉得我的话有道理,能不能答应我,不要破坏这些博物馆?”
这一回她有预感,她能说服他。
不是一定能行,而是必须说服。这是人类文明最后的阵地,她必须做点什么,而不是眼睁睁看着绿洲消失在荒芜中。
斯年哂道:“那要是我觉得没有道理呢,失败一方是不是该惩罚?”
融寒怔了怔,没料到他这样问。
油画的灰烬洋洋洒洒,随着风飘落了他们一身。斯年说:“正面开枪爆头,怎么样?”
融寒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想过失败。”
空气寂静了片刻,然后斯年被逗笑了。
这笑声好像叩开了遥远记忆的门。融寒想起五光十色的酒吧彩灯,地下摇滚乐队如碳酸汽水一样爆发出激情,顾念带她去看最喜欢的地下歌手——
那个叫斯凯岚的少年戴着耳钉,用ai偶像永远也没有的张扬不羁,对台下“呵”地笑了一声,那确实是她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引发了酒吧全场尖叫。虽然少年早就死于hbss的绑架,但他的歌声依然难以忘怀,一如此刻。
这是融寒第一次见斯年激活了情绪。她后退两步,想要更清晰地回忆并分辨眼前。斯年却理解错了:“嗯,我是不是很可怕?一个会说话的,非生物?”
“我没有怕……不,当然也害怕,”她在这张扬的惊艳下,实话实说:“我觉得亚太研究院对你很好,给了你人类所向往的美好的一切。但你没法理解到这种珍贵,不理解人类对美好的追求。所以才能毫不珍惜,甚至毫不在意地摧毁。”
斯年看着她,风吹得路旁的梧桐树沙沙响,一片树叶打着旋,像e·e肯明斯的《loneliness》,以赞美死亡的孤独落下。阳光于此刻穿云而出,在他眸底留下一点温度。
在融寒看来,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那片刻的端详令人紧张。可他最终点头:“你讲你的想法吧。”
融寒的喉咙一动,很多话涌到嘴边,争抢着表达。
“那些执行命令的人工智能,并不知道自己在伤害人类。它们只是没有意识的钢铁怪物和代码幽灵而已,没有认知能力,即便抹去了人类的痕迹,也无法再创造文明。”
“发出这个命令的人,以及你……你们是因为害怕,所以才毁灭吗?是因为达不到人类的高度,所以要让这些碍眼的文明,彻底消失吗?”
斯年没有回答,他忽然觉得——或许也叫做预感,他预感——他可能无法反驳。
真奇怪,预感。
这种玄妙的存在,不应该出现在人工智能身上,不应该出现在基于数学逻辑的演绎中,因为数学必须是确定性的。
可它就是一瞬间出现了,随着她的质问——就像一个奇点爆炸、诞生了宇宙一样;在他面前,出现了无垠的光,无限的可能。
它叫……直觉,预感。
斯年闭上眼睛,神经网络无限延伸,一颗脉冲星在宇宙的深处闪耀,发出大航海时代的灯塔般的明亮光芒——指引他神经网络的思维之舰,向着无边之际远航。
它化为了她的声音——
“虽然很早以前,人工智能就可以代替人类绘画、摄影、写,但我坚信,它们创造不了、也理解不了‘美’,理解不了艺术里蕴含的力量,那是人类灵魂中与生俱来的,唯这种力量才能创造文明。但要是有一天它们理解了,并不是因为它们的智能进步,而是有了‘人’的那一部分。因为,人之所以成为人……”
融寒忽然顿了一下,这一刻,心绪万千。
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
她背对着阳光,竭力支撑的身形落在斯年眼中——他生出了一些对她的感受,但十分朦胧。他有很多话可以反驳,但是他没有,只问:“你的行为逻辑,我不能理解。这个国家抢掠过你们的文物,为什么你反而要保护它们?”
融寒被他问住了,过很久才回答:“这是人类根本不会想的问题,我们自然而然就做了。非要找出什么道理的话,这可能就是……人类和计算机的不同吧!”
“人的做法,受很多感情因素的影响,用数学来表达的话,是一个‘正负无穷大’的区间,有无限可能。各种突如其来的念头,也许是精确的有理数,也许是混乱的无理数。而计算机没有处理这些复杂感情的区间,没有困顿和迟疑,它们只有是或不是、非此即彼的逻辑判断。”
“但想一想,这大概也是身为人类最独特的魅力了。因为人性美丑撕扯而生出的犹豫、矛盾、挣扎……反而铸就了各种各样的可能。”
她抬眼望入他的眼中,微微一笑:
“世界不再是像计算机指令一样非黑即白,因此而变得精彩。”
风夹杂着轰炸后的粉尘,被阳光折射出五颜六色,是大千世界的缤纷形色。斯年站在这五颜六色的世界中,眼底映出她的微笑。
她说他看到的、计算机眼里的世界,并不是真正的世界。
那,这个世界的颜色,是什么样的?
——是他方才生出的,奇妙的“直觉”,或者说“感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