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兰愿为大师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句话说得诚挚,绝非阿谀献媚,白浚渟一时有些愕然,竟不知如何回应。
便在这时,人群中响起另一人的声音,道:“大师兄只说怎么去,可没说怎么回。你答应得是不是太早了?”
项兰一脸不悦,转头冲那说话的人道:“我会自己想办法!”
白浚渟循着那声音望去,略想了想那人的姓名,开口道:“姚蓁师弟多虑了。我请项兰师弟前往孤崖,不过是为接应。我会遣人备下绳弩,项兰师弟只需接住绳索,系于松树之上即可。之后的事,我自会解决。”
听得这个回答,姚蓁没了话。项兰却一脸失落,道:“哎?大师兄不必跟我客气的呀!”
白浚渟笑笑,道:“并非客气。只是那人掳走的是我的新娘子,无论如何,也该由我亲自去才是啊。”
“哦……”项兰努力想了想,道,“这倒也是。”
白浚渟点了点头,道:“虽说只是接应,但终究有风险,待入夜之后再议详情罢。”
他话音刚落,姚蓁又开了口:“入夜之后如何看得清?若出了岔子,可是粉身碎骨!”
不等白浚渟回应,项兰几步跑进了人群,一把揽住了姚蓁,低声道:“我说你今天是几个意思?”
姚蓁瞥他一眼,道:“不让你去送死的意思。”
“区区七丈,我还不至于出岔子!”
项兰道。
“你那么傻,说不定就跳偏了呢?”
姚蓁笑道。
“你——”
听那二人争吵,白浚渟无奈一哂,上前道:“霏弥峰地势略高,又在那孤崖之南。今日天晴,待月亮东升,居高临下自可一览无余。而那突岩在霏弥峰之西,当可隐于阴影之中。当然了,若二位师弟对此有所疑虑,我再另寻他人就是。”
“没!”
项兰松开姚蓁,对白浚渟道,“即便没有月光,我也不会失手!”
白浚渟闻言一笑,又望向姚蓁。
姚蓁对上他的目光,头一扭,再无言语。
白浚渟复又望向项兰,笑道:“就请师弟先随我去准备吧。”
项兰自是答应不迭,喜滋滋地跟着白浚渟离开了。
姚蓁站在原处,目送他二人走远,狠狠叹道:“傻子!”
……
且说孤崖之上,青筠眼看着众人渐渐散去,心头不免忐忑。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更添出几分不安。
但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是一点用都没有的:一是惊惶失措、二是怨天尤人、三是气急败坏。人只有冷静的时候才能思考,也只有思考才能想出办法解决困境。纵然想不出来,冷静等待也比胡乱为要强得多。
她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安下了自己的心神。她略思忖,走回了石屋,在门口小心地探了一眼。原本倚着门的覃朗,不知何时已歪倒在了地上。听他呼吸匀长,似乎睡得很沉,也不知什么时候会醒来……
青筠叹口气,正要离开,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她回身,略俯低了些,细细看了看他。
没错,从他“中毒”那一刻起,除却全身发热和意识涣散,并无其他症状,他也不曾露出过痛苦之色。如今,他也不过是睡了过去,全不似有性命之忧。
莫非,他中的是景云门的“伏神散”?
说到这伏神散,倒也稀奇。如剑术一样,景云门的内功也甚纷杂,弟子们修习之时常有混练,也常有内息紊乱、走火入魔之患。而伏神散有化解内力、定神安眠之效,恰对此症。且只在内力催动时才起效,寻常服下是半分也没有妨害的。
认真说起来,这伏神散压根算不上是“毒”。能想到用此物来制敌,心思何等活络,又何等深沉。好巧不巧,青筠倒曾见过一次……
细算起来,那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那一日,绵绵地下了一日的雪,至夜方霁。经堂里的众人皆早早歇下,唯独青筠睁着眼睛,静静等着。待到二更多时,同房的丫鬟皆已睡熟。她悄悄地起了身,掖着一本书,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这本书是日间她在藏书房里看到的,讲的是南疆的风土民俗。她读了一会儿,甚觉有趣,便偷偷藏了起来。到底是偷拿的,人前也不好明目张胆地看,只待夜里,藉着经堂中长明灯的光亮,悄悄看完罢了。
说起来,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偷拿书了,自学会认字起,她已经陆陆续续地偷看了许多书,这也成了她乏味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她将书本抱在怀里,也顾不得积雪,忙忙地踏上了天井的小径。她并非不怕冷,也不是不想走游廊,只不过游廊皆是木板铺就,踏上去难免发出声响,若是惊动了他人便不好了。
眼看经堂的灯火渐近,她不由勾起了唇角,笑得欣悦。就在这时,她忽见翠竹一晃,似有一个阴影匿在其中。她吓住了步子,怯怯看着那片翠竹。她生怕自己看走了眼,故也不敢喊叫。
正在这时,却听外头人声渐近,而后,一个男声洪亮,喝道:“把人给我搜出来!”
青筠认得这个声音,是霏弥峰首座秦荒宇。她正惊惶,又听人言道:“师父,这是老夫人的经堂,我们若是硬闯,恐怕……”
“那还不敲门!”
一语落定,敲门声起,震得青筠心慌不已。她下意识地想要去开门,却不想那片翠竹又是一动,一道身影窜了出来,一把制住了她,更掩住了她的嘴。她吓坏了,全身都绷得紧紧的。但她很快便注意到,那制着她的力道并没有多大。她心一横,抓住那人的手臂,死命挣扎起来。那人无法,只得松开了她。青筠跳到一旁,正想呼救,却在那一瞬藉着雪光看清了那人。
那人黑衣蒙面,只露了一双眼睛。她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他来,满心的恐惧登时烟消云散……
白浚渟?
为何他这副打扮?秦荒宇又为何要抓他?
不容青筠细想,就听敲门声愈紧,门外的人早已不耐烦了。而房中的人也被这动静吵醒,亮起了灯来。
那时那刻,青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她走上几步,一把拉起他的手,往藏书房跑去。
恰在众人出门时,两人跑进了藏书房内。她关上房门,又拉他绕过书架,到了一处矮柜旁。这个矮柜本也放满了书,正巧前些日子新添了一个书架,倒把这个柜子空了出来。如今里头无物,正好能容下一个人。她拉开柜门,搀他躲了进去。这才发觉,他全身发烫,竟是全然无力。她顾不得多想,正要阖上柜门,却又被他拉住了手。她不解何意,却见他取出了袖中的短剑,递给了她。
“划花……划花我的脸……”他努力咬着字说话,却依旧有些含糊不清,“若我没撑过去……别告诉任何一个人,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我……”
青筠答不上话,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她关上了柜门,又捡了几摞书堆在了柜前。做完这些,她站到书架之后,静静等着。
只听门外响起了老夫人的声音,平缓温和:“荒宇,这半夜三更的,你是要做什么?”
秦荒宇的声音透着恭敬,回道:“徒儿惊扰师娘,罪该万死。只是,方才有个贼人闯入了霏弥峰,我们一路追赶至此,只怕是躲了进来。”
“哦,竟有此事?”
老夫人的回答,平淡如常。
“正是。还请师娘让我们进去好好搜一搜,免得那贼人真藏身在此,对师娘不利。”
秦荒宇道。
老夫人听罢,道:“好。那就有劳了。”
得此一句,秦荒宇高声喝道:“都给我小心,别弄坏了东西!”
弟子齐声应下,四散搜寻。
藏书房的门被推开时,青筠缩了缩身子。耳听得脚步声近,她鼓起了勇气,抬手推倒了几本书。
果不其然,众人循声而至,一把将她揪了出来。
老夫人跟着众人进来,一见此景,蹙眉道:“青筠,你怎么在这儿?”
青筠慌忙跪下,怯怯道:“老夫人,青筠知错了。青筠只是偷偷看书而已……”
“混账!”
不等老夫人说话,秦荒宇先上前几步,斥骂道,“这儿的书也是你看的?!”
青筠压低了头,道:“我再也不敢了。”
眼看秦荒宇还要言语,老夫人开了口,道:“是我管教无方,让大家见笑了。”
此话一出,秦荒宇也不好再说什么。老夫人叹口气,伸手扶起了青筠来,问道,“你在这藏书房里,可见过其他人?”
青筠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当真没有?”
老夫人又问一声。
青筠强压着慌张,稳着声音里的颤抖,应道:“没有……”
老夫人点了点头,又对秦荒宇道:“我这丫鬟说没见着什么人,你可要再看看?”
秦荒宇想了想,亲自在房中搜寻起来。老夫人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
眼看他二人走到矮柜旁,青筠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老夫人也注意到了这矮柜,她低头看了看那几摞抵着柜门的书,抿唇一笑,站住了步子,整个人挡在了柜前。
秦荒宇绕了一圈,也未发现什么。他虽注意到了书柜,无奈老夫人就站在柜前,也不好直言要搜。他正蹙眉思忖,就听老夫人道:“这就搜完了?”
秦荒宇冷着脸,也不知答什么好。这时,外头的几个弟子走了进来,低低对他耳语了几句。秦荒宇听罢,脸色愈发难看。他又抬眸看了看老夫人,终是抱拳行了礼,道:“大约是弟子们看错了,请师娘安心歇息吧。”
“好。”
老夫人含笑点头,“黄蝉、翠雀,送客。”
眼看众人离开,老夫人又对另一个丫鬟道:“红菱,你先出去,我有话对青筠说。”
红菱只当是老夫人要训话,忙退身出了藏书房。
眼看这般发展,青筠正想跪下认错,却不想老夫人并不对她多言,只是转过身去,打开了柜门。
这一下,青筠彻底怔住了,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眼看书柜中的人并无举动,老夫人抬手,轻轻摘下了他蒙面的黑巾。待看清他的面容,老夫人摇头一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她说着,回过头望向了青筠,“你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人了?”
这句话,让青筠从手足无措中反应了过来,慌忙摆手摇头。
老夫人见她这般反应,笑道:“怎么,敢做不敢认?”
青筠这才知道“百口莫辩”这几个字怎么写。
老夫人看她一脸尴尬,也不再多言。她转过头去,抬手探了探他的脉搏,道,“他中的是‘伏神散’,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得睡上几个时辰。夜里天寒,也不好放他一个人在这儿……”话到此处,她微微一笑,又对青筠道,“我就罚你在这儿面壁思过一夜,想来你也是愿意的吧?”
青筠一时语塞,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好了。去取毡毯,并暖炉、灯盏来。今夜,你就好好地守在这儿。”
老夫人一边说,一边站起了身来往门口走去。待到槛前,她略微停顿,低声笑道,“这夜还长,你要是想做些别的,我也管不着。”
青筠听罢,心上一动。
所以,能看会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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