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陆陆续续浮现出黑色的背鳍。绿世界的族群相对于白世界要小得多,但总体数量却是庞大的。
更远处隐隐传来了鲸群的长啸声。得到了发现食虾鲸的信号儿,鲸群在长长短短的呼应声中向着目的地汇集。
过了许久,食虾鲸的踪影才出现。一头成年食虾鲸携带着巨大的浪花腾出海面。围在它周边的前哨并不对它进行近身攻击,只是不远不近贴着它,迫使它向围猎队伍的方向游来。
“这太疯狂了,一条如此巨大的食虾鲸,会耗费我们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石头说。
“疯狂自有疯狂的道理。他们又不是疯子。”我说。
“找到一条大家伙并不容易,猎杀它更需要足够的耐心和运气。”贼鸥游来说,“如果不是特别的日子,通常没有谁会耗费精力去围猎这样一个大家伙的。”
“但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捕获一条更小型的食虾鲸或者叫食鱼鲸不是更容易一些?”石头继续问道。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猎获到这个大块头,但万一成功会显得更有诚意。”贼鸥说,“况且,非常规的技巧更能展示我们绿世界的智慧,难道不是吗?”
“非同寻常的技巧?”我说,“你是说采取的并非常规的围猎?”
“你会看到的。”贼鸥说,“来吧,白世界的朋友们。智慧的你们很快便会自己解开谜团的。”
贼鸥说罢,径直加入到浩浩荡荡的鲸群中去。虽是心存疑惑,但我和石头还是跟上围观。我靠近大角怪问道:“也许你能告诉即将发生什么?我的老朋友。”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有太多的变化发生。”大角怪说。
“就是说你也不知道。”石头说,“可这样不疼不痒地驱赶一头难以近身攻击的巨型怪兽到底有何意义?”
不得要领的白世界“客人”只是浮在海面看着这闹剧般的“狩猎”。食虾鲸的啸声中丝毫听不出慌张的意味,时不时甩动尾鳍拍打或者跃出海面,将相形于它要小得多的虎鲸们吓得狼狈躲闪。它的啸声中由此有了几分得意的味道。
“这简直就是耻辱!”大角怪说,“像是一群孩子们的游戏。”
“但他们似乎有目的地将这个大家伙向一个方向驱赶。”石头说。
“海岸的方向。”我说。
“人的方向。”月亮叔叔说。
“也许他们是想让这头怪兽搁浅,”公鸭说,“然后将它杀掉。”
“这个傻瓜好像不知道能够困死食虾鲸的海岸足以困死虎鲸?”石头说,“难道你的话语是受舌头而非头脑支配的吗?”
“我只是说也许…”公鸭说,“难道我们最近不是经历了太多的之前认为匪夷所思的‘也许’?”
“公鸭说的对。”月亮叔叔说,“也许我的孩子们需要重新认知这个世界、重头学习生存的技能。”
“月亮叔叔在赶我们走。”石头说,“看吧,他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你和我是多余的了。”
“难道我有老鲸王那般的福分,可以在子子孙孙的呵护下颐养天年吗?”月亮叔叔说,“不给你们添麻烦便是我的心愿了。”
“小小的鲨鱼海是留不住你们的野心的。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大角怪说。
“好吧,我想是该宣布决定了。”石头说。
“我和石头的想法,在明年春天将要到来之前,更多地去了解这个世界。”我说,“我们总得带点故事给泡泡听。”
“也许你的海藻表妹更爱听这些故事。”公鸭说,“虽然她可能并不在意你讲些什么。”
“有的时候我觉得,一个聪明的公鸭没有一个傻乎乎的公鸭更可爱。”我说,“公鸭,你在生我的气吗?生我不带你去探险的气?”
“哦!不!我不想探险!这里有足够的鱼儿可以果腹,有好多的姑娘可以联络。最不济我还可以陪着月亮叔叔唠唠嗑儿。”公鸭嚷嚷道。
“他真的生气了。”石头说,“你的好朋友生气时嗓音高得像狂风的呼哨。”
“你知道,公鸭,探险意味着风险和危险,这并不适合你。月亮叔叔的智慧对你而言可能是更宝贵的财富。”我说,“当然了,我确实有利用你陪伴月亮叔叔的意图。”
“他只是有点陌生感需要消除。我会交代贼鸥友好对待你和月亮的。”大角怪说。
“只不过半年而已,”我说,“明年,还是在这里,我和石头会在食虾鲸们重新去往白世界的时候,带着你和月亮叔叔一起回家参加祭海大会!”
在说到“祭海大会”的时候,鲸群沉默了下来。白世界雄伟的冰山、被磷虾染红的海水、摇摆的企鹅、欢腾的鲸群,甚至,奶奶那苍老的身影,登时一一浮现眼前。
突然,食虾鲸的一声惨叫将鲸群惊醒。放眼望去,那头被驱赶着的食虾鲸试图转身向外海游去,但鲸群却毅然封住了它的去路,甚至向它的头部发起了攻击。食虾鲸被逼无奈,只得向包围圈唯一的开口游去。
如此这般有目的的驱赶持续小半天也没结束。正当我们这些“看客”失去耐心的时候,贼鸥来到了我们的身边说:“好戏即将上演了,我的朋友们,难道你们不想参与其中吗?”
“它的生命力依然旺盛,我不知道你想要怎样结果它?”大角怪说。
“借助人的力量。”贼鸥说。
“人的力量?不不不!”我说,“我不认为那些人会在捉到食虾鲸之后会将最好的肉留给你。他们会将食虾鲸整个吊到船上,除了没用的血水。”
“不要却了贼鸥的情。”月亮叔叔说,“去吧,我的孩子们。”
我和石头以及公鸭只做短暂的犹豫,便与贼鸥一起加入围猎队伍。鲸群此时攻击的节奏显然在加快,不时攻向食虾鲸,撞击着它的身体。但这种撞击并不具有杀伤力,只能让它更加躁狂。它甩起巨大的尾鳍拍向海面。这势大力沉的拍打登时将几个躲闪不及的家伙打伤并退出攻击队伍。见此情景,我向贼鸥喊道:“这样的攻击是愚蠢的,我们该停止!停止!”
“离成功已经很近了,加把力,我的朋友!”贼鸥喊道,“撕咬它,让它更狂躁、让它向海岸的方向游去。”
虽然不明白其真正的意图,但我和石头还是如鲸群所做那般近身攻击这头巨大的怪兽。虽不致命却致痛的伤口不多时便将海水染成一片淡红。食虾鲸不时挣扎着腾出海面,落水之后又将几个躲避不及的家伙拍伤。在跃出海面压制食虾鲸呼吸孔的刹那,我却看到了不远处一排黑色的圆球。一瞬间我明白了贼鸥们想要采取的战术—将食虾鲸驱赶到那些个人设置的网里去。石头顺着我的眼神望去,也恍然大悟。于是我和石头从食虾鲸的一左一右夹击这个庞然大物,迫使它向着渔网所在的海面游去。
剧痛之下的食虾鲸无心关注渔网的存在。意图明确的鲸群则看到了战斗胜利的曙光并加快进攻节奏,全方位撕咬压制这头发了狂的怪兽。血水模糊了食虾鲸的视线,只是本能地躲避鲸群的撕咬,向着鲸群驱使的方向游去。在贼鸥一声怪异的啸声中,鲸群却突然停止了攻击,齐齐发出一片嘈杂的啸声。这啸声铺天盖地,好似惊雷浮过海面。
骤然解脱的食虾鲸深潜入海底,意图摆脱由诡异的啸声引发的惶恐。过了一会儿,这个大怪物拖着巨大的水花腾出海面,并发出一声长啸,像是在庆幸自己终于逃过了鲸群的攻击。
“现在,是看看我们的运气的时候了。”贼鸥说。
当食虾鲸庞大的身躯落入海水之中后,鲸群突然停止了狂啸,海面瞬间变得安静了起来。
“有的时候,它们会突然变得清醒,有的时候它们会躲过设下的局。”贼鸥说。
食虾鲸潜入海底多时不见一丝踪迹。突然,海水变得躁动不安,好像有一只沉睡的鬼怪被惊醒。它先是伸个懒腰,而后摆动尾鳍将海水搅得沸腾了起来。
“有的时候,我们会得到自己想要的。”贼鸥说,“比如说现在。”
鲸群重新喧嚣了起来,但这喧嚣中却分明包含着几分喜悦。随着海底咕咚咚冒出大串的气泡,喜悦的情绪更如朝霞中结群的海鸟般在鲸群中翻飞起舞。
海底的气泡忽左忽右四处乱蹿,由最初的硕大逐渐变得细小,及至后来,其中甚至掺杂着些血水。一个短暂的沉寂,食虾鲸突然跃出海面。但它没能飞向天空,却好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制着,重重跌进海水中。
看着这条被渔网困住的大家伙如此轻而易举地失去了反抗能力,石头转身问贼鸥:“能告诉我你们是如何得到这样的经验的吗?”
“用生命得来的。”贼鸥淡淡道。
“生命?”我说,“你说的是谁的生命?”
“我的兄弟的生命。”贼鸥说,“我们只能眼看着他被憋死却毫无办法。”
“这很残酷。”我说,“之后你们却学到了这样的捕猎方法?”
“贼鸥这个名字对于你来说是再适合不过的。”石头说,“你似乎能把握住一切机会为己所用。”
“难道生活不是需要适应的吗?既然改变不了这个世界,那只能去适应这个世界。”贼鸥说。
改变不了世界便去适应这个世界?贼鸥的话让我豁然开朗了起来。一瞬间,那些个纠结的情绪烟消云散、那些个没有答案的难题也变得无所谓了。
“吼!”我在心底狂呼了一声。
被缚住的食虾鲸粗重的呼吸有些急促,但很快它连呼吸的机会都没有了。经验纯熟的围猎者将失去了反抗能力的它掀翻并制住。大串的气泡自它头部的水下冒出。不多时,这头曾经的巨无霸便浑身颤抖,直至没了生气。
几个年长些的家伙小心翼翼地将缠在食虾鲸身上的渔网扯开,而后壮年虎鲸扑到食虾鲸的身上,狠狠咬开它的下颌,撕开了它的肚皮。
最美味的鲸舌和鲸油首先由年老者和那些在战斗中负伤的战士享用。月亮叔叔和大角怪作为贵宾享受了优先的待遇。虽然贼鸥邀请我和石头加入第一波美餐,但我和石头还是婉拒了—一个壮年小伙子与老者争食并不是体面的。
美餐直到黄昏时才结束。带有仪式性的围猎之后当然是聚会和狂欢。美食总是容易带来快乐,快乐也更容易滋生出友谊。鲸群三五成群地畅谈、交流,直至太阳下山许久才散去。
除了贼鸥,他的家人同样回到自己的领海休息去了。
鲸群静静地浮在海面,月光将海面映照成清凉的白。与大角怪并列的石头背鳍高耸,看着更像个男子汉了。明天,两个男子汉将要去更远方冒险。但这一次出行,却没了多少伤感,甚至还有几分兴奋的意味。
“但愿你们会善待月亮,他是个很和善的家伙,吃的又不是很多。”大角怪说。
“他更是个风趣的家伙,有一肚子的故事,可以让调皮的孩子们安静下来。”贼鸥说,“即便他胃口再好一些,我们也愿意供养他。”
“哦,天呐,那样的话我会变得很胖。绿世界如此之炎热,太多的脂肪是多余的。”月亮叔叔说,“我更担心公鸭,如果他一时闹情绪跑掉,我可没有办法。”
“这满海的鱼儿,到哪里都不会饿死。”石头说,“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胆子很小,不会学冰蓝先生去探究人的世界。”
“如何与人相处确实是一门学问,”贼鸥说,“他们有时很和善,有时却是凶残的。”
“人确实有报复心。”我说,“比如你破坏他们的渔网的时候。”
“我突然开始觉得没有老家伙的陪伴,心里有些不踏实。”石头说,“难道只有将要失去的才是珍贵的?”
“所以要珍惜生活,用心去感受生活的美好。”月亮叔叔说,“我期待着春天将要到来的时候,我的两个孩子带给我更多的欣喜。”
“他们精彩的生命历程才刚开启,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大角怪说,“这是祝福,也是期待。”
“公鸭,照顾好月亮叔叔。”我说,“我可以代表太阳部落承诺,你的付出会得到回报的。比如一片领海。”
“但我知道他更渴望一个姑娘。”石头说,“比如小黑。”
“我是一个审美情趣正常的男性!”公鸭愤愤道。
“绿世界审美情趣正常的女孩子并不少。”贼鸥笑道,“只要你有足够的魅力和欲望。”
闲谈中,明月已是当空。贼鸥告别鲸群回家去,鲸群也早早休息了。
一夜无事,浅睡眠中的我觉察到了月亮叔叔的不安。他不时摆动着身子迟迟不能入眠。大角怪却是一早睡去了。也许他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心大得像海洋,不会被一点点的起伏撼动。亦或者,他如我一般故作镇定,内心却有情感的风暴在狂舞。
天色微明,没有太多的话语,大家在祝福中送走了大角怪。他那巨大的背鳍与浩瀚的大海相比显得如此之孤独却又自信。健硕的身躯沉稳地起伏在波涛间,似乎充满了力量。
亲属的音讯恢复了大角怪昔日的豪气。我甚至能够想象得出,他在自己的小家族中那种类似于父亲的威武和幸福。
我没敢太多去看月亮叔叔的眼睛。他那略微有点颤抖却故作镇定的叮嘱让我觉得心酸。我甚至动了留下的念头,不忍心撇下这个部落的老臣在孤寂中数着日出日落。但我更明白,部落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而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大男孩。
与月亮叔叔道过别,宽慰了公鸭一番后,我和石头毅然向远方游去。身后远去的是鲨鱼海和月亮叔叔的期待,前方等待我们的却是更神秘宽广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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