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清晨,微冷,有雾。龙溪正在院中喂鱼,忽然身后站了一个人,而龙溪却不能回头。那人正一步一步往前走,他一句话也不说,站在龙溪的身旁,龙溪看到水中的倒影,原来正是温华阳。他们从没有这么近距离过,温华阳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龙溪却感觉有些不自在,对方的那双会无形杀人的手,令天下人莫名胆寒。
温华阳缓缓道:“你知道人们为什么喜欢笼中鸟吗?”
龙溪道:“因为笼中鸟不会伤害它的主人。”
温华阳道:“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龙溪道:“你喜欢我的坐而不立。”
温华阳道:“坐着总比永远的躺着有趣,人一旦永远的躺下了,那该会多么孤独寂寞。”
龙溪道:“可比起永远的坐着,想要站起的心却更可贵,虽然站起的过程会很痛苦。”
温华阳道:“你若真的站了起来,我会很开心。”
龙溪道:“是吗?”
温华阳道:“你知道的,我会让你再重新坐下去。”
龙溪紧紧握紧手中的扇子,温华阳却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把扇子而已,再厉害的扇子也不过是一把扇子而已。我一早前来,是因为我做了一个奇怪而又可怕的梦。”
龙溪道:“愿闻其详。”
温华阳道:“这已是我第二个梦了,这梦让我很害怕,因为这二个梦是一个同样的却又连续的梦。第一个梦,是我五年前的一个梦,在一个黑森林中,一条羊肠小道,一群人面无表情的低头走着,而我就在他们的身边,于是我很好奇,便加入到了其中,我当时插在了倒数第二的前面,也就是我身后还有两个人,此时忽然从前方传来奇怪的声音,这声音是男人的声音了:大家请注意了,这是通往死亡的道路。但是我并没有怕,因为我知道这是梦,我在梦中,所以我就跟着人群,没走多久,我感觉周围的景象是那么的真实,空气是那么的潮湿,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在做梦。很快我们来到了一个漆黑的长长的山洞中,这山洞透着黑紫色的光,我忽然想到,这个山洞很是面熟,似乎以前来过,我终于想到,这是我儿时来过的一个山洞,此时,我却一点都不害怕,正在此时,从前方忽然传来声音,焚烧。我正郁闷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此时走在最后的一个男人突然发出痛苦的尖叫,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男人身边忽然多出两个小孩来,很普通的小孩,正在用很大的火把去烧他,此时他的整个身体已完全燃烧起来,那种燃烧尸体的气味我至今还记得,即使如此,那人群中没有一个人回头,我也看到了我身后是个女人,此时又传来了一个声音,刀剐。话音刚落,我只听得身后的女人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只见还是那两个小孩,拿着刀已将她脸上的肉、身上的肉迅速的割了下来,这声音实在离我太近,就在我的耳边,我当时却很害怕,但我却很好奇,下一个是不是我,下一个会是什么,只要在那声音刚出现时,我便醒来,就不会出事,反正这是我的梦,忽然又传来一个声音,爆头。我一听,便不寒而栗,我急忙告诉自己快醒来,快醒来,可却并没有那么顺利,此时,忽然一个小孩坐到了我的肩膀上,拿了一个很大的铁锤,赶紧醒,赶紧醒,那铁锤已抡了下来,就在要打到我的时候,我忽然醒了,此时我已是一身冷汗。”
韩诚却也从里屋走了出来,站在一边听着。
温华阳继续道:“我早已忘记了这个梦,可就在昨晚,我刚躺下,忽然耳朵旁听到一个声音,熟悉的声音,爆头!这声音仍旧是山洞中那声音,我一睁眼,便身处洞中,一个小孩已坐到了我的肩头,就在他要抡下的时候,我在惊吓中醒来,才意识到这是我做过的梦,我喝了杯水,此时我的喉咙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道:下一次,你就会死!这句话,是从我喉咙中发出的,却完全是另一个人的声音!这真是件奇怪的事。”
韩诚想让温华阳卸掉包袱,故作轻松道:“梦啊,只不过是我们白天太累了,导致我们脑中产生了一些不良印象,谁知道我们脑子里是什么呢?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温华阳听罢,不禁恼怒起来,猛地右手一挥,韩诚只觉得身体犹如被数条尖锐的利刃划过,他低头看了看身体,衣服已一道一道一道的被撕裂开来,血流经他的双腿,流到鞋中,已渗透了出来。韩诚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张开双臂,双臂已断成两截!
莫醒醒站在三层之上,看着这一切,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温华阳道:“这种太天真愚昧的人,真是倒胃口,还是不留了。”
龙溪道:“你不该在我的地方杀人。”
温华阳道:“杀人岂能分时间、地点、场合?杀人要看心情吧。想宰的时候便宰,这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快事!”
龙溪道:“杀人有尽头吗?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有的人穷尽一生只杀一个人,有的人率性而杀去杀想杀的人,有的人只杀别人要杀他的人,你是哪一种人?”
温华阳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杀人,杀什么样的人,在哪里杀人,这些都不是确定的,但痛快就好。”
龙溪道:“此时此刻,你想杀我吗?”
温华阳目光变得犀利起来,沉沉道:“你想要挑战我?因为一个女人?”莫醒醒在高处盯着龙溪,龙溪却并没有注意到。
龙溪道:“不是为了女人,也是为了女人,我的任何东西,只有我有支配的权力,不管是谁,必须经过我的同意,否则,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拿走!”
温华阳道:“可,你是我的人!”
龙溪怒道:“那你也无权对我肆意掠夺,践踏我的尊严!”
温华阳道:“看样子你是觉醒了,我的存在就是要站在制高点,要我想要的,拿我想拿的,做我想做的,任何反抗的人,都不会留,现在我留你有何用?”
龙溪道:“我的存在只会阻挡你前进的步伐,所以我们。”他并没有说下去,因为说到此刚刚好。
温华阳又到了龙溪的身旁,伸手要拍他的肩膀,可在半空中却停了下来,收回了自己的手。
温华阳冷冷道:“什么时候?”这四个字却有些微微的抖动,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没有想到,与世无争的龙溪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对手。一旦成为对手,两人之中必有一人要死!但他的心中早就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对手,潜在的对手,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他都不想自己惊诧。
龙溪想了想道:“明天吧。”
落月流白,清泉石上。只有蟋蟀的叫声,龙溪宅院附近的,太阳会的杀手们却一个都不见了,莫醒醒这才知道,原来那些人或许是在保护龙溪,而不是囚禁他,囚禁自己吗?但她并没有说出。她推开龙溪的房门,龙溪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烛光,烛光摇曳在他的脸上,很红,钨扇静静地躺在那,龙溪缓缓道:“你来了。”
莫醒醒将门关上,轻轻地点了点头。她那迷人的眼睛在烛光中更闪烁,更动人。
龙溪道:“韩诚死了,你有什么感觉。”
莫醒醒摇了摇头。
“那把赤霄呢?”
“跟他埋在了一起。”
龙溪道:“你觉得明天我的胜算如何?”
莫醒醒冷冷道:“没有胜算。”
龙溪道:“一点也没有?”
莫醒醒道:“半点都没有。”
龙溪道:“你说得很对,我也这样觉得。你说,人在死前应该做些什么好呢?”
莫醒醒道:“什么都不要做,就在那等着。”
“那岂不是很无聊。”
“要不然呢,你想做什么?”
“是啊,我能做什么,我想做什么呢?”他叹息道:“是啊,我什么都做不了。”他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我生平最喜欢吃辣咸菜,你让厨房多做些,我虽不饿,但还是想吃,或许,再也吃不到了。”这些本是些悲伤的话,可他却说得很轻松。
莫醒醒将一大盘辣白菜端了上来,龙溪盯着这些菜,却不动筷子。莫醒醒道:“你为什么不吃?”
龙溪吧唧了嘴巴道:“我都是将死之人,何必又浪费食物呢?不能吃,留给别人吃吧。”莫醒醒的心忽然一酸,她用筷子夹了一片,轻轻放在嘴里,只吃了两口,便受不了道:“太辣了。”
龙溪笑道:“我只觉得人生无味,所以吃辣,这样才能觉得人生是有乐趣的。”莫醒醒只觉得眼前人是可悲的。
“我死了,自然会有人救你。”
“救我?我是太阳会的人,身在太阳会,怎会有人救我?”
“你还不知道吧,你已经被软禁在了这里,目的就是要挟裴少卿。”莫醒醒忽然觉得一片茫然,她急忙道:“我和裴少卿没有任何的关系,凭什么让他来救我??”
龙溪叹道:“没有为什么,只有是什么,温华阳让裴少卿去挑战五大门派的掌门,成功了,才会把你交给他。”
莫醒醒只觉得自己已是物品,任人交换的物品,韩诚卖了他,龙溪要交换她,她顿时觉得受了很大的屈辱,但她还是继续道:“你觉得他能战胜五大掌门吗?”
“世事难料,即使他战胜了,温华阳也不会把你交出去,或许会逼他自杀,又或者让他自废武功,又或者拿他要挟龙党,谁又能知道呢?”
莫醒醒坐在了椅子上,和龙溪对坐着。
莫醒醒道:“那么我们就一起死吧,我不想活着却要拖累别人。”
龙溪目光忽然尖锐起来,坚决道:“不行,绝对不行,你还年轻,你决不能死!你能活下去的希望很大,你决不能轻生!”
两人无话。
龙溪紧盯着钨扇,眼中有不舍,有难过,他忽然笑道:“这把扇子就送给你吧,但你要记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使用,因为这会是你最后的机会!”
莫醒醒道:“你现在不就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吗?我不能要!”
龙溪苦笑道:“我已是对生活绝望的人,何况用这把扇子对付温华阳吗?”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温华阳实在是太恐怖了,他知道,他是杀不掉他的。两人不语。过了好一会,龙溪故作轻松道:“你知道这把扇子是杀了多少人,才得到的吗?现在却要送给你,唉,真是的。”他意为自己不想却又不得不送。他继续道:“我前半生倾其所有想要得到它,虽然得到了,但却没想到,我至死都没有使用它,不能见识到它的威力与光芒!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一直就这样拿着它,真有趣。”
莫醒醒道:“或许正因为你没有打开它,你才能活着,现在你不愿意打开,是因为你不想活了而已。”
他叹息道:“是啊,人们惧怕拿着钨扇的我。”他又想起什么是的,盯着莫醒醒道:“你若见到了我的门童,告诉他,千万别让东归木为我报仇。”
莫醒醒道:“我见他走得很急,马也很快。好吧,我若见到了他,会把你的话告诉他。”
龙溪如释重负般笑了笑,将钨扇轻轻推到了莫醒醒的手边,龙溪道:“你肯定是不能将它拿在手中的,你必须将它藏起来。”
莫醒醒道:“你是一直将它拿在手中的。”
“我能拿,你却不能拿,我能,只因我身后站的是温华阳,没人敢动我,你若拿,所有人都得将你撕成碎片!”龙溪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道:“你何不把它藏在你的琴底,既能随身携带,又不会惹人怀疑,真是绝妙的主意。”莫醒醒看着他开心的样子,真觉得心酸,眼中已有泪光,一个将死之人,还在为她考虑。
龙溪也看到了,却笑道:“这就不好,你若真想哭,等我死了的吧,那时候好好哭,你若现在哭,惹得我哭,给温华阳知道了,那多不好。你先回去吧,我想早点休息了。”龙溪忽然想到了袁雨,愧疚之感油然而生,要是能见到袁雨就好了,好想再见她一面啊,我答应她的事还没有做到了,唉,他重重地叹息一声。
莫醒醒将他门关上的时候,在门外远远地站了好一会,他屋里的灯光也比以前亮得更久些,直到熄灭了,她才离开。
天将既白,晨光熹微,莫醒醒已穿好了衣服,背上了琴,来到龙溪的房前,她要和他一起作战!她敲了两声,并没有回应,她轻轻推开,往他的睡房走,他宽大的木床是东西朝向,盖的依旧是黄被褥,铺的白色的床单,他静静地躺在那,只是手腕上滴落在地面上的血已快凝固了,他用的是一把黑色短柄匕首,划破了自己一只手腕,划痕很深,可见他的决绝,莫醒醒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是那么的安详,仿佛没有一点痛苦,一双白色的鞋子整齐地摆在那里。
温华阳已无声地走了进来,只看了一眼便走了出去。出去也是很轻,似乎不想打扰到他以及他的灵魂。他抬头看天,他知道自己的脸是决不能沾上自己的泪的,如若沾上,自己便会死。这是他最大的命门!
莫醒醒也走了出来。温华阳看都不看她一眼道:“他死了,我本应该让你陪葬!但这又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我知道,他把钨扇给了你!”
莫醒醒不语。
“你就好好收着吧!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
莫醒醒突然道:“我想用它来杀你!”
温华阳原本已走出去了几步,忽又折返了回来,挥起手来一巴掌打在了莫醒醒的脸上,莫醒醒只觉得耳朵轰鸣,头冒金星,嘴里火辣的咸,原来是流了血,她被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温华阳用手指点了点她,快速而又狠道:“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杀你的,因为你是他的遗物!”
高大的哑巴走了过来,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拎鸭脖子般将她从地上提起,押着她与他的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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