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凌晨,格奥尔基爬过小山包,经过高耸的人民宫,穿过小小的、有点肮脏的公园,再转向河滨小路,才能走到那栋租金不菲却条件平平的老旧公寓。
他和游荡了一整夜的流浪狗一样蓬头垢面,胃里空得像是所有酒精都存在一起燃烧起来。他根本不想看见任何人,同时却也很清楚,这栋公寓的居民缺乏健康早起的习惯,自己所能遇到的第一个人,多半是酗酒过量后吐了一床的男朋友瓦西里——他们同居已经快五年了,瓦西里花掉了他的酒吧挣来的每一分钱,还喝掉或者说卖掉了他悉心收藏的好酒。
然而他很珍惜这份情谊。瓦西里的年轻那么耀眼,活泼起来像是广场上咕咕叫的鸽子,而他正在告别一生中最好的年华,不得不靠每天步行上下班来延缓身体臃肿的速度。
木质楼梯咯吱咯吱响,他气喘如牛两眼发黑,只觉得身体沉得像是要往后坠落……就这样干净利落地松开手,从此不用再勉强支撑了,会不会更好一点呢?
一只手静悄悄地贴在他的背上,却给了他极为强大的助推力。几乎没能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推着仓皇地登上了好几级台阶。
格奥尔基又是惊恐又是感激,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衰老到甚至没有听到别人的脚步声,也十分感激于会有人在自己内心涌起这种荒谬的想要放弃的念头时伸出援手。
“谢谢——您。”
楼梯间的壁灯早早就关停了,他看不清对方的相貌。那是一个魁梧的年轻人,满身都是夜晚露水的气息,手上还戴着厚厚的手套。这个年轻人跟在他身后,可能被他的速度拖累了许久,也可能是刚刚才赶到他身后。那只手仍然牢牢贴在他的脊背上,几乎是把他的整个身躯都托了起来。
接下来,他们的步速都加快了许多。自从6岁以后,格奥尔基就再也没有这种在风中行走的、身不由己而又惬意畅快的感受了。
这个年轻人,大概是刚刚下夜班归来的工人吧!
布加勒斯特的轻工业并不发达,从年轻人那令人叹为观止的力气来看,他应该来自重工行业,或许就是登博维察河流域的码头工人。
格奥尔基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迷恋过这些人壮硕的身躯——被太阳暴晒过的古铜色肌肤,远远比健身房里训练出来的更结实的肌肉。他们喜欢在酒吧里大声说笑满口粗话,嘴里永远散发着廉价香烟的腐臭,以至于每次他被他们拉扯着塞进厕所的格子间,他都会熟门熟路地从口袋里摸出两样东西,其中之一就是薄荷糖,他把糖放在自己的舌头上,虔诚地送到这个臭哄哄的亲吻里去,好像这样,就能让他的堕落行径不至于在家族成员厌恶的目光中散发出腐烂的气味……
“我就住这一层。”
他强制自己从那些绮丽的场景抽身而出,指了指自家门口。
那只强悍有力的手离开了他的脊背,然而他却好像还能感受到刚刚的那种接触、那种热量、那种让他思绪万千的雄性荷尔蒙的影响力。他已经上了年纪,懂得人生并非由机会组成,而是由遗憾搭建。于是他主动向年轻人问候:“您是刚刚搬来的租客吧?住在几层?不工的话,去我的酒吧玩吧,让我请您喝点好酒,表示一下感谢!”
晨光透过天窗洒下来,他终于看见这个长发凌乱的年轻人一点点转过头来。他的身材很容易给人威慑感,但他温和中带着忧郁的神情却巧妙地中和了这一点。他的眼睛尤其明亮,眼神有种心不在焉的魅力,仿佛沉浸在什么思考之中。像所有美男子一样,他也有一个坚毅的下巴,上面还有一道完美的性感凹陷,像是有无穷无尽的美酒从那里流淌过似的。格奥尔基上次看到有着这样标志性下巴的美男子,是在他自己家里,瓦西里不知道从哪里勾搭到的男人,被他捉奸在床。当时他怒不可遏,告诉酒吧门口的保安从此拒绝接待给长着类似下巴的客人。然而现在,他突然不能理解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幼稚。又或许,只是因为那些漂亮男人都显得浮华又油腻,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他浓密的胡茬就从那道凹陷中大片大片地、生机勃勃地扩散到大半张脸庞上去,格奥尔基甚至没有发现用心修剪过的痕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惋惜之情:就像是你路过一栋美丽的、古老的、优雅的宅院,却发现主人对此完全无知无觉,平白荒废了这样罕见的上帝的恩赐。
年轻人说的是很漂亮的罗马尼亚语,不带一点点地方口音,客气且礼貌:“真是遗憾,我戒酒很多年了。”
“你住几层?我的爱人——瓦西里——喜欢烤些小点心,为邻居,可以邀请您来品尝吗?”
格奥尔基小心地观察这个年轻人的神色,哪怕这位只是流露出一丝一毫的鄙视呢,他也不必在对着别人家的漂亮大宅叹息了。
年轻人的表情就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提到了爱人的名字:“谢谢,那么有机会我再去拜访您。”
他连问了两次对方的住址,已经热情得有些过头了。瓦西里似乎都被吵醒,正踢踢踏踏地向门口走来。
“格奥尔基,是你回来了吗?”
隔着一道门,瓦西里鼻音囔囔地问。
格奥尔基只好尴尬地笑笑,年轻人也没有说话,摸出钥匙打开了他家隔壁的房门。
是新来的邻居啊!
格奥尔基默默关注着这位新邻居的动向。不像之前那个话多到恨不得一天四五遍来敲他家门的女孩,新邻居沉默寡言,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他的工节奏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三五不时的,格奥尔基会在下班回来的时候碰见他,而更多时候,他好像根本没打算去工。他似乎很喜欢河滨那些杂乱无序的小市场,常常独自去买菜,哪怕只买了几颗李子也满面笑容,有时,他甚至还会带一束美丽的白蔷薇回家。
应该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调的年轻人吧!格奥尔基这样判断。
他始终穿着老气的t恤、缺乏品位的夹克,长发丝丝缕缕地粘在一起,胡茬也总是刮得没有规律,很多时候,格奥尔基甚至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几道马虎大意的伤痕。这个还没有长大的青年,如同无人照顾也无人教导的野孩子一样,堂而皇之地让怀中的珍宝蒙上灰尘。于是他轻轻松松地走进人群,瞬间就混迹于无数苍白乏味的面孔之中,再也无法分辨。
格奥尔基知道他曾经给过门口的流浪汉一整块面包,也知道他曾经帮门房的老婆推动了发动不起来的二手车,甚至知道他曾经在某个凌晨的公园里爆揍了一个想要猥亵夜归女郎的小混混。然而所有这些人,描述起他的时候都是一脸茫然,格奥尔基问不出什么,警察也问不出什么。
他没有见过他往家里领女孩子,当然也没有见过他带回什么男孩子。他有的时候很想去敲开隔壁的房门,然而看看裸着身体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瓦西里,他又放弃了这个冒失的念头。
春日正暖的某一天,格奥尔基终于对毫无理由地指责自己外遇的瓦西里爆发了,他俩像困兽一般在房间里对峙,用最恶劣的语言互相辱骂。瓦西里开始疯狂地砸东西,殷红的酒液在地上流淌,仿佛一瞬间唤醒了格奥尔基身体内潜藏的勇气。他摔门而出,毫不犹豫地大声敲击隔壁的房门。
那个不肯多话的年轻人倒是轻易打开了房门,他脸上有着少见的笑容与快乐,让本来怀着满腔倾诉意愿的格奥尔基愣了一下。
“您好!”
年轻人的眼睛里满溢着光彩,“有什么事吗?”
有那么一个瞬间,格奥尔基几乎想要抱住他,告诉他自己压抑的情感,无论对方是否接受。他比他年长,固然有些难堪,但更多的还是驾轻就熟的经验。他的眼神甚至不由自主地顺着年轻人挺拔的身躯往下溜去——是他因循守旧,顾虑太多,不然他早就可以搞定这样血气方刚的青年了。
“稍等一下——”这个年轻人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突然撇开门口的格奥尔基,跑回屋子。房门敞开了,格奥尔基心情激动地向门内迈了一步。公寓很小,站在客厅就能看到卧室。然后,格奥尔基就愣在原地了。
卧室的床,特意摆放在靠着窗子的位置,这样阳光就能满满地洒进来。窗台上用小巧的花瓶,盛放着新鲜娇艳的白蔷薇,吃了一点就乏人问津的果盘和几本流行的英文小说摆在旁边。而年轻人正在耐心地询问躺在床上的女子:“怎么起来了?”
他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颈部,一手将靠枕拗成最舒适的形状,垫在她背部。
“家里不是来客人了吗?先别管我,你去招呼一下吧!”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得需要竖起耳朵才能听到。
“不要多说了!先靠一靠,我去问问。”
年轻人抖开被子,如同呵护稀世珍宝一样,小心地给她盖好。
当他转向格奥尔基的时候,格奥尔基分明看见了女子苍白的侧脸,大把大把蜿蜒的金色长散落在引枕上,她似乎重病在身,此时只能微微侧过头,看向格奥尔基,勉力笑了笑。
像是一朵白蔷薇在眼前突然间绽放,格奥尔基还来不及赞叹这样的美丽,就已经被荆棘刺破了心脏。
“是我女朋友,病了很久,很少出门,不过这两天恢复得特别快!您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年轻人发自内心的快活着。
格奥尔基摇摇头:“不用了,我只是怕吵到你们……来道个歉。”
他艰难地说着,他刚刚居然没有发现,这个年轻人穿着一件滑稽的围裙,一支胳膊的袖子已经挽到肘部,两只手仍旧戴着手套,一副刚从厨房出来的样子。他甚至刮了胡子,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的面容,就那样带着微笑看着格奥尔基。
格奥尔基再也无法和这样光彩夺目的眼睛对视,他一阵风一样冲回了自己的屋子,握住瓦西里拿着酒瓶的双手,无法自已地流下了眼泪:“爱人啊,请原谅我,我错了,真的。”
小说推荐:【新爱下电子书】【轮回小说】《绿茶女配有什么坏心思呢》《从卖盒饭到中华名厨》《任务又失败了》【志怪书屋】《噩梦使徒》《穿越七零:杀手从良》《从1979开始的文艺时代》《致命打击:枪火游侠佣兵路》
天悦小说网【tianyuexsw.com】第一时间更新《漫威·复联 | 反派小职员之日常》最新章节。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