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分,海滨小道老查尔斯餐厅。
当华伦将第三张dosa蘸着鲜红的甜辣酱,惬意地塞入嘴里的时候,杰定手中第一瓶威士忌已经没了大半。dosa是印度的一种土豆薄饼,味道偏甜,作为独特的小吃,它广受民众的喜爱。
老查尔斯餐厅在孟买并不算出名,消费水平也不高,但却是华伦在这个城市中最喜欢的去处。每场比赛之后,他们都会习惯性地到这里来庆祝,就像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老查尔斯餐厅的优点在于包罗万象,在这里,不仅可以吃到印度人人喜爱的西餐牛排,各类只有街头才贩卖的小吃也是应有尽有,而且味道还很不错。杰定也很喜欢这里,当然,他喜欢这里的原因和华伦不同。老查尔斯餐厅二十四小时开放,且不限量供应酒水。要知道,在受穆斯林和印度教派支配的印度,不限量供应酒水的餐厅实在是少之又少。
看着杰定因酒精作用而迷离的双眼,还有那红彤彤的脸庞,华伦不禁想笑。这个家伙什么都好,在清醒时逻辑严谨,处处为他设想。一旦喝了酒,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话多、表演欲望超强,华伦甚至都想让他去参加脱口秀节目。
华伦忍俊不禁的模样,迅速引起了杰定的注意。他笑眯眯地伸出一支手指,傻乎乎地指点着桌面。“嘿嘿,你在笑我……我……我看见了……”他拿着几近空了的酒瓶,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嘴里有些含糊不清。“来,兄弟……来……来一口,这可是正宗的……中国……不对!是英国……威士忌……那……那味道……啧啧……带劲儿……”
华伦不理会他,继续吃着他的土豆饼,任凭杰定在那里自言自语。
“我太高兴了……你……你知道吗?我……高兴……相当的……happy……”杰定完全不在乎有没有回应,他已经进入了一种崇高的境界,在云里雾里,可以自己和自己对话,且讨论得热火朝天。“那个大力士……比利……不对!比……比尔,哈哈……太可笑了……他从……从加拿大来孟买……现在住……住在医院里……哈哈……他来孟买就是……就是为了住……住院……”他边说着,边指着医院的方向,“我……我得算算……还有三场……不!是两……两场比……比赛,咱们就退……退休了……”他又给自己满上后,接着说道,“退休之后……我……我首先……我要给你……给你找个媳妇儿……我……我也要来……来一个……你都……都三十岁了……我……我也二……二十六了……”
华伦的土豆饼已经吃完了,他打断了杰定,纠正道,“拜托,二十六的是我,你才是三十岁了……”
“都……都一样……咱……咱俩还……分那么……”杰定大着舌头,半天转不过来,于是放弃了这句话,接着往下讲,“但……但是……我……我的媳妇儿,一定……一定……一定要比你的漂……漂……漂亮……一定……”
华伦又好气又好笑,揶揄道,“凭什么,凭什么你媳妇儿要比我的媳妇儿漂亮?”
杰定依然大着舌头,却微微正色道,“因……因为……我……我比你……比你帅……比你帅……”
华伦口中的柠檬水差点喷出来,“我呸!”
车肯定是不能开了,杰定这兼职的司机,甚至连车钥匙都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华伦搀扶着一步三晃的他,往住处走去,还好住得并不算远。月朗星稀,空气很新鲜,不时有海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拂过来,就像要拥抱他们。在华伦印象中,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肩并肩地步行。
杰定半瘫在华伦身上,嘴巴依然不停,“其实……按……按天分来说……我……我应该当一个……一个歌手……我……我的嗓子……好……好……”
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两点钟,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时不时有一两只野猫尖叫着从垃圾桶中钻出来,转眼又没了踪影。这是一条孟买常见的小巷,狭窄且幽长,墙壁和地面上斑斑驳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华伦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从他身旁经过的风,貌似也突兀地发生了某种变化,充满了热量,烤得人脸颊发痛。
一张纸片随风吹了过来,落在华伦的脚面上。他有些好奇地捡起来,这似乎是一封信。华伦打开它,只见上面写着清晰的印地语。
死亡通知书
姓名:华伦·马里克
罪名:阻碍世界和平
行刑时间:收信二十四小时内
请妥善处理后事,准备迎接死亡。
在信的开头和结尾处,各写着两个飘逸且古怪的文字,华伦并不认识。
这是谁的恶作剧?或许是那个比尔雇佣的人?华伦并没有多想,随手将信扔进了巷边的垃圾桶里。如果说道害怕,华伦从未怕过任何人。的确,一个连子弹都能躲过的人,怎么会有害怕这种情绪?他继续扶着杰定向前走去。巷道内吹来的风越来越炙热,显得有些诡异,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模模糊糊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华伦的前方。
华伦停下脚步,仔细端详着面前站着的人。这是一个男人,他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八五以上,身材健硕,肤色白皙,明显就不是印度人。这从他的长相上,就更容易分辨出来,那人的眼珠竟然是绿色的,虽然透着一点儿蓝,但更多的是绿色。这让华伦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块巧克力,和那个给他巧克力的外国女游客。这人的长发,随风在夜色中飘舞,一时之间难以分辨颜色,只能看出是深色的。
在华伦打量着来人的同时,那人也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华伦盯着他那双蓝绿莫测的眼珠,竟敏感地发现,这双眼中充盈了一种忍俊不禁,就像是看到了某种奇怪的动物。在观察了他片刻之后,那人的嘴角慢慢上扬,吐出一句华伦听不懂的语言。
“唉,简直连做他影子的资格,都谈不上……”
就在华伦还在揣测这句话的含义时,瘫在他身上的杰定似乎有点清醒过来。他大着舌头,大咧咧地冲着对面的人喊道,“小子,你好大的胆,敢挡华伦先生的路……你知道……华伦……华伦先生是……是谁……呕……”
杰定边说边挣脱了华伦的搀扶,踉踉跄跄地向前走。挥动着手臂,引起了胃部的一阵痉挛,他哇得一口呕吐起来。接着,就像是一堆烂泥一样,瘫坐在路边。
来人看都不看他,反而是大步向前,朝着华伦走了过来。一时之间,灼热的气流大盛,燥热的空气让华伦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华伦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热气仿佛形成了一个漩涡式的压强,如同千斤巨石一般压迫在他身上,直觉得喘不上气来。就连眼前那无形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开始扭曲。
在这诡异难测的环境中,华伦的大脑瞬间就进入了警戒状态,但他失策了。和一般情况下完全不同,大踏步向他走来的这个男人,动作竟然没有出现过一丝一毫的缓慢,反而在他眼中变得更加迅速。“慢动作”竟然失灵了!
还没来得及让他疑惑,说时迟那时快,男人几步就来到了华伦面前。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华伦竟然在恍惚中看见了一团冲天的火焰,它烙印在这男人的身上,就像他的躯体就是火焰的本身,而这团火,竟然是黑色的……
面对几乎贴到面颊的男人,华伦本能地挥出了一拳。出乎他的预料之外,这一拳并没有打空,而是准确地落在了来人的面门上。那人却似乎根本不想躲避,嘴角上甚至还挂着一丝冷冷的嘲笑。
手上传来的感觉,让华伦有些匪夷所思。那竟是如灼烧般的剧痛!身边的空气一下子凉了下来,那个男人也消失了。华伦怔怔地看着自己挥出的拳头,毫发无损,刚才,就像是一场梦……
他足足愣了好久,才搀扶起瘫坐在地上的杰定,满腹心事地往家走。
这一夜,华伦反复做着同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身处烈火之中,身体被不断地焚烧着……
当第二天下午时分,醒酒的杰定推开华伦的房门时,瞬间就被吓了一跳。
房内空无一人,那张睡床却像是遭受了火灾,早就变成了一堆黑乎乎的灰烬。怪异的是,房间内其他的一切却完好如初。杰定并不知道,他的好友兼选手,曾经让无数观众疯狂,且即将退休的“塔拉维小子”,“一击杀神”的华伦·马里克,就在这堆灰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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